眼前的男子眸光清亮温和,墨发半束,穿着人间教书先生一样的青灰长袍。蒋彦撑着一把油墨纸伞,将师萝衣遮住,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人肌肤相触,师萝衣感觉到一股冰冷黏腻之感,她忍住不适,问他“我这是在哪里”
若她没记错,蒋彦被施以剥皮之刑后,脸上已经留下伤痕,断不可能如此完好。
如今眼前的蒋彦,已经是一只不化蟾了。
“不化蟾”之所以叫不化蟾,是因为它们没有完成执念,或者没有被杀死前,不会轻易化成森冷的蟾蜍模样。
它们保留着生前的记忆,甚至能运用身前的功法,就像常人那般生活着。直到他们不愿再伪装。
人形的不化蟾,远远比本体好应对。师萝衣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不急着逼他显出原形。
前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蒋彦,而是卫长渊。当时师萝衣不明所以,真以为是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长渊师兄,险些真的与他成了亲。
后来“卫长渊”打斗中变成不化蟾,也从未用过蒋彦的脸。师萝衣心里有个猜测,兴许前世的“卫长渊”,也是眼前这个蒋彦所化。
她记得蒋彦好像是不化蟾的“首领”。
蒋彦听她问这是哪里,笑了笑“还在生我的气吗,晌午我不过和珠儿多说了两句话,你就气得跑了出去。萝衣,你自己不会绣嫁衣,我才托珠儿为你绣。她今日只是送嫁衣来,跟我回去吧,我们去试试嫁衣,嗯”
师萝衣越看蒋彦,越垂头丧气,或许那个说自己会带来厄运的传言是真的,她就这般倒霉。
那么多不化蟾,偏偏她就遇上了最强的一个,前世变成长渊师兄来骗她,今生用自己的脸也不放过她。
要杀了不化蟾,必须找到他的死穴,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否则其余伤害只能不痛不痒,他轻而易举就能恢复。师萝衣知道蒋彦的头颅藏在宅子里,她认命地跟着蒋彦走。
“今晚要成亲”
“当然。”他笑道说,“我可不允许你反悔。”
“”师萝衣木着小脸,行吧,绕来绕去,还是得过这一关。如果接下来的发展没错,便是要她去试嫁衣,然后洞房之前,蒋彦无意间触到她的脉搏,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开始发疯
来吧,既然已经经历第二轮,她对这种事就比较有经验,早点走完流程,早点去救涵菽长老。
尽管她始终没有想通,为何变成不化蟾后,蒋彦最后的执念是要和自己成亲,按照他的脑回路,不应该杀了她才对吗
又一想,蒋彦或许是想恶心死她、吓死她、折磨死她,那就合理了。
眼前强光之后,卞翎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杏林。
被龙脉养着的不化蟾,成长迅速。连造出的蜃境也如此逼真,仿佛在嘲笑他曾经的痴傻天真。
他低头看自己,隐约能感觉到衣衫下,掩盖的鲜血与碎骨。
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连衣衫上松纹都相差无几。他养好伤,刚能下地走路,便来不夜山找她。
卞翎玉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衫,掩盖好自己的破碎身体。他知道自己如今一无所有,连生命与力量之源都已失去。但他很渴望能看她一眼,或许再幸运些,还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带着无尽的期待与忐忑,他在师萝衣练刀的杏林待了整整七日。他的身体连凡人都不如,能偷偷来不夜山还是托了卞清璇的福。
他深知今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怕错过了她,他舍不得走,一步都不敢离开。久到衣衫变脏,骨刺从袖中不听话地生出,等到模样丑陋,骨头发疼,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卞翎玉终于见到了她。
少女拎着裙摆,飞奔向另一个少年。
她姿容艳丽,像一朵轻飘飘落下的花,落在卫长渊的怀中。
“长渊师兄。”她清脆地抱怨,“我等了你好久”
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拉到一旁,温声问她近来的功课。他语气略微严厉,训她贪玩不够努力,然而隔着许多杏树之后,卞翎玉轻而易举便听出卫长渊话中的关怀与爱意。
那个贵胄少年,一板一眼、却又认真地规划着小未婚妻的未来。纵然师萝衣的父亲沉眠,生死不知,不再高贵,他仍旧惦念着他们道侣大典。
他们坐在一起,吃卫长渊从人间为她带来的小点心,说着两小无猜才会谈论的天真话语。
卞翎玉蜷缩在一棵树下,发疼的骨头和痛苦茫然的心脏,哪个令他更难受,他已然分不清。
卞翎玉想要离开,但七日七夜的等待,令他刚好的身子彻底垮掉,他发现自己站起来都很困难,脸上发疼,他抬起手,果然触到了坚硬的鳞片。
临近傍晚,天边下起了小雨。卫长渊回去师门复命,少女练了一会儿刀,发现了躲在树下的他。
她轻轻“咦”了一声,血色长刀指向他,道“不夜山怎会有怪物”
卞翎玉咬牙,往后退了退,仓皇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