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心易变(1 / 2)

千年之前的某一天,一个幼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哭着跑过青州城的大街,那时正值寒冬腊月,整个青州城大雪纷飞,雪花将城市装点得粉妆玉琢,再怎样的穷街陋巷在被洁白的积雪包裹后也宛如琼楼玉宇,可是这旅人眼里的美景对穷苦人家的孩子是痛苦的折磨,唉,他不知道炉火是什么滋味,就像他不知道善意是什么滋味一样

外面的雪下得这样大,风刮得这样厉害,大家都在说“快回家吧”或者“叫仆人送皮袄来我们穿了回家”,他原也是应该回家的,那里就算没有炉火,至少也有个屋顶,诚然,屋顶上有好几个洞,没有被补起来,但是,他可以设法在墙角找一个雪花不往他的头上落的地方,他也可以设法把自己的脚放在泥地上而不是雪地上,尽管那泥地冻得比冰还冷,还硬。

然而他的父亲他一直是这么称呼他的在家里。

旁人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的他的母亲整晚地为人洗衣服,为的是叫他们不被房东撵到街上去尽管如此,自从入秋以来,他们一家已经三次被撵到街上了每次,当他的母亲拿到工钱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预备了一根又粗又结实的木棒,等在路上,看到他的母亲过来,就一棒将她打翻在地,用脚踩着她不让她逃跑,然后当街剥下她的衣服,把手一直伸到她的两腿之间去搜寻她藏起来的每个铜板,拿去喝酒、赌钱或者用在一些更不堪的地方,只将眼泪留给他们母子。

那时候,他的母亲号哭着说要和孩子死在一处,把他带到饼铺,剪下头发,换了两个饼给他吃,等他吃完了饼,问这是不是就是“死在一处”还问能不能“多死几次”的时候,他的母亲又改了主意,要“无论如何一起过下去”,孩子对此感到很遗憾,因为他吃不到饼了,他不清楚死亡的涵义,即使清楚,他也不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夜晚才可怕,到了夜晚,他的父亲酒醉饭饱地回来,又要揍他们两个啦

然而那一次他的父亲没有揍他们两个,他带来了一个人,他的母亲怕那个人比怕他的父亲还厉害些,那个人看到他的母亲剪了头发的秃样子,嗤地笑了一声,他的父亲脸就黑下来了,然后那个人看见了他。

“这么大的男孩子也能卖吗”他的父亲跟那个人说。

“只要”那个人低低地,不怀好意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见。

他的母亲原来最怕他的父亲,可是听到那句话,她疯了一样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你要断你们家的根啊”

“女人家知道什么”他父亲气急败坏地喊道“难道叫当家的饿死吗不良妇”

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孩子逃到了街上,过了很久才敢回去,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他的父亲还在哀叹错过了发财的机会,他的母亲被打得比哪次都厉害,看到他,却露出笑容来“我只有你了。”她说。

她被卖掉过三个儿子。

而今确实只有他了。

洗衣服挣的钱不像卖儿子的钱那么经花,他的父亲自那以后再也没放弃过这个念头,他的母亲只得在洗衣服的时候也带着他,像一头饿极了的母熊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直到她因为寒冷、饥饿和毒打爬不起身来。他的父亲从前门带另外一个人牙子进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喊他从后门跑了。

然而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路上的人都忙着回家躲避风雪,只有他是为了躲开家而一头扎进风雪里的,不久,他就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那时他才抬头看着周围,茫然地发现似乎因为在风雪中乱走的缘故,跑到了从未到过的地方,一个穿着薄而发亮长衫的中年人正严肃地看着他。

他叫人给他吃了东西,问他是什么人,住在哪里。

那个人是肖万松,他后来的继父。肖家在一千年前已经是青州城中的豪族,他们还没有得到奇云峰的主权,但是已经能用幻境将他们与外边的凡人隔开,理论上任何凡人都闯不进来而事实也是如此,肖万松在这个穷孩子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上乘仙骨,而他面临着和肖如韵家一样的窘况,甚至比如今的肖如韵家还要有所不如。

肖万松只有一个女儿肖千铃,她好奇地看着父亲带着陌生的女人和孩子进了门,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像山间的野火一样猛烈,但是肖万松是一个有心机的成年人,他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这些流言,而又巧妙地将它们与他的亲生孩子隔绝开来。他为自己的孩子添了一个继母,而他自己并未因此变成他孩子的继父,他还像从前一样爱她,为了不牺牲她的婚姻的缘故,他牺牲了自己的婚姻。

肖千秋的母亲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她曾经害怕被歧视“变节”胜过害怕毒打,她不敢走出世俗为她划定的那个监牢,然而当肖万松派人送给她丈夫一笔现在看起来数目小得可笑的金钱时,那个男人就毫不犹豫地将她和她的孩子打包丢出了那个她忠心耿耿的无形的监狱,而今她是肖家一位受人尊敬的主母了,至少在她自己家的院子里是如此。她不但有衣服,而且有专人为她洗衣服了,她的手上戴着手镯和戒指,这表明她不是必须用双手干粗活才能糊口的女人了,她曾经比她的第一任丈夫更忠于他家族的传承,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