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弟害怕她的婆婆,就像小鸡怕老鹰那么怕,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王家最有权力的女人,也是因为她是全鸡鸣村最不满意存弟的人,她本人更是无时无刻不想法设法提醒存弟这两点。
那些从小生活优裕、被财富包围的人们,有一种奇怪的幻想,以为在贫寒人家的茅屋里,是即不存在权力,也不存在权力斗争的,事实上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存弟的婆婆辛辛苦苦地熬了三十年才做了婆婆,她怎么可能让这么艰难才到手的权力被视若无物呢诚然,王家所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他们每年喂一头猪,这头猪他们却吃不起。年末的时候卖给邻村的收猪人,由收猪人卖到“县里”,自己再从收猪人或者村里的大户那里买斤猪肉过年,但凡稍微识数的人都能算出,他们买回的猪肉是他们卖猪价格的两倍,这看起来似乎是再奇怪不过的买卖,低价卖掉自己的猪然后再高价从原主人那里把猪肉买回来难道是王家的钱多得烧得慌吗还是杀猪是一门高技术工作,王家干不来这活儿
并不是这样,整头的猪固然便宜,王家却没有那许多钱用在吃上,纵使批发价便宜零售价贵,他们越穷越只能按零售价买,倒是不差钱的大户,年末自己杀猪,富含油脂的内脏当时煮了饱腹,肉腌起来,等村里人待客过年,需要买肉的时候慢慢地零卖,大赚其利。
卖猪的钱,王家支付了耕具的维修、王希的读书费用和来年买小猪的开销后就所剩无几了,一家的衣食往往还需要两个外出扛活的小叔贴补,亏得这几年风调雨顺,若是收成再差一点,王希也得告别学堂了,可是,没有他出人头地后提携叔叔们的希望,两个已经长年在外的小叔可不见得再愿意把钱投在王家了。
就是这样窘迫的家境,也不妨碍存弟的婆婆一天到晚对媳妇和孙女施展她作为女主人的威风,粗看似乎有点不可理喻,但是仔细一想,她人生这几十年就活在一座黑洞也似漏风漏雨的茅屋里,吃的是饥一顿,饱一顿,时不时还要靠猪草野菜混一顿,睡的是稻草,盖的是破布,穿的是二三十年前陪嫁过来的两身衣裳,每年夏天吃一个瓜,冬天过年吃一斤肉,十天半月看一次货郎带来的针头线脑,每年灯节大户们挂一回画灯,儿子和孙子都是她的主人,除了折磨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妇和孙女以外,她还有什么人生的乐趣呢
因此,她一有机会,就向儿子们告媳妇和孙女的状,端给她的水太烫、不够烫,端的姿势不够恭敬,叫她的时候不够大声,太过大声,每一条都能成为她要求儿子“教训”媳妇和孙女的理由,她这样做是很有理由的,对媳妇而言,挨打是她的本分,媳妇就跟驴子一样需要挨打,对孙女而言,连奶奶都伺候不好的女孩还有婆家会要吗
有时儿子嫌她唠叨的琐碎,媳妇又预先躲远,她就会设法扯着孙子开口,说希儿既读了书,家里也该照着阔人的样子立起“规矩”来,王家花了那么多钱送子弟读书,不就是为了家族变样吗怎么还好轻轻地放过媳妇呢
列举了这许多理由后,她总是能欣赏到由儿子的拳头和媳妇的哭喊组成的一出活剧,然后她就感到她确实在王家是有权有地位的人,她再一次击败了媳妇,大获全胜,家里寒酸的饭食、被褥都变得可以忍受了,所以,遇到好让媳妇挨一顿打的机会,她是从来不会放过的。
眼下,就是如此。
媳妇神不守舍了半日,她早就将眼珠子盯得紧紧的了,看到她东张西望,更是万分肯定她心里有鬼,有什么鬼呢是偷东西,还是偷更了不得的偷男人因此,她其实一早就藏在了旁边猪圈的阴影里,忍着臭气,就等着媳妇露出破绽,马上喊出儿子,先打她个臭死,然后再开祠堂休掉她,不,王家在村里是新户,并没有什么祠堂的可能,那就慢慢分辨是卖了她再讨个新媳妇呢,还是留下来将功折罪慢慢打。
前面她看到媳妇望着邻舍的房屋落泪,心里就再三计较,要怎样借着这由头,逼着媳妇去止妹家吊死,怎么也能把止妹的财礼都拿到手,再赔上一副棺材,日后自己享用,媳妇的尸首那等不守妇道的女人,直接扔到沟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是事情的进展大出她所料,走来的人竟是止妹,眼看算盘落空,存弟的婆婆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止妹的财礼,止妹家赔的棺材本来在她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现在她却没有理由叫媳妇去吊死了,不禁心里暗骂“这倒运的穷家小户女,到底没有财运,拖累得老身没有棺材睡。”
也许她的这番咒骂被什么过路神听见了吧,眼看着止妹走了,她的媳妇却没有立即回屋,还在左顾右盼,这不,有机会哦不,是有情况
这次,她可是拿到了真赃实犯
“婆婆我没有在做,做什么”多年积威之下,存弟吓得手足无措,平日里她抱柴草掉下两枝,被婆婆看见了还要说是“存心泼洒我王家东西”,教唆儿子给她两个巴掌才肯罢休,现在一个能换一头猪并几袋子粮食的女儿被她打发得不见,这还不得从夜里打到天明啊
“没有”存弟婆婆根本没注意到孙女的存在和不存在,她轻蔑之极地从鼻孔里哼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