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相公这句话。”赵玖听到这里,再度与吕颐浩对视一眼,然后二人一起将目光对准了已经显得有些紧张的吕本中。
吕本中咽了口口水,但还是立即向前一步,将藏在袖中的一张白麻纸双手托出,并当众对着许景衡双手取开。
许景衡只看了眼那白麻纸,便觉得脑中嗡得一声作响,然后直接出于本能下拜于地了。
且说,大宋优待士大夫,除非是一些祭祀或者仪式性的场合,很多时候文臣都不用跪对天子的,更遑论是旨意
但有意思的地方正在这里,身为政治地位远超一般士大夫的宰执,一般来说,反而都免不了要有对着旨意跪上一跪的经历,因为一个读书人真正到了人生巅峰,也就是宣麻拜相之时,按照成例,都是要正式下拜的。
没错,这张白麻纸对与许景衡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他要二度宣麻,重新的、正式的回归宰执之列了。
当然了,实际上来说,哪怕是许景衡也是一度宣麻因为他第一次当宰执时行在尚处流离之间,根本就是个小朝廷,哪里来的正经白麻纸
不过,赵官家素来是对症下药,看人点菜的就好像当日让吴玠做节度使,专门用明黄色的绢帛来糊弄那些西军的大老粗一般,这一次,为了让许相公感受到尊重,赵玖也专门寻到了白麻纸。
只能说效果拔群,作为一名年轻时在脑中预习了不知道多少遍见白麻纸时反应的传统旧式士大夫,等真的面对上这张白麻纸的时候,许相公到底是直接下拜了。
而这一拜,有些事情便成定局了。
旨意是吕本中写的,自然不会犯赵官家打油诗那种低级错误,堪称是四六对称,文采飞扬,不过一番念下来之后,却只有一个意思复许景衡为都省副相,加宁海军节度使,领两浙路经略使,驻杭州,使司江东、江西、福建、两浙、广西、广东六路。
基本上就是代替吕颐浩出任东南使相,而且还多了两广的宣抚范围。
旨意既下,官家又发口谕,乃是将此白麻贴到雷峰塔下,并诏令东南数路公阁一起去观看这便凑凑合合完成是宣麻仪式中的宣了任用宰执,甭管下面人有没有反对余地,总要公示一下,做个样子的。
破破烂烂的雷峰塔下,六路公阁齐聚,此刻还在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演说、讨论,并等待下午赵官家的驾临,却不料赵官家没等来,先等到了一张传说中的白麻纸。
而这张白麻纸,立即便引爆了整个西湖。
绝大多数两浙、江东、福建,乃至于江西的公阁成员,对此都是持谨慎欢迎姿态的因为许景衡在东南的人望是很足的。
当然了,还有一些不好说出口的理由,大家也算是心照不宣。
不过,早已经在尧山后便脱离东南使司范畴,此时事不关己的两淮路公阁成员们又要惹人厌了,他们中居然有人说这个任命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不是许景衡资历不足,人望不够,才能不显,而是说许相公本身作为越州人,应该避开自己家乡才对。
实际上,之前两个使相,安抚关西的宇文虚中与镇抚东南的吕颐浩都是京东人。
这下子当然是点了马蜂窝,一时间,两浙路与两淮路的公阁却是瞬间对立起来,几乎要在雷峰塔下酿成群殴。
不过,不管是哪里人,公阁中真正的政治行家却都保持了严肃与沉默,这些人不分籍贯,三三两两聚集到场地边缘,低声讨论起了局势,很显然,他们都从这张白麻纸上嗅到了一丝肃杀与不安。
这些人根本不信没人提醒天子许景衡的籍贯,也不信吕颐浩就这么没了须知道,吕相公对东南而言固然苛刻,但对于中枢和天子而言却无疑是能臣,是东南倚仗。
更何况,许景衡身上的节度使职衔,已经足够惹人遐思了。
或者更进一步,真正的聪明人已经醒悟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旨意不明确,反而不敢深入讨论而已。
只能说,果不其然,片刻后,刚刚回去的内侍省押班邵成章再度带着全副仪仗回到了雷峰塔下,并贴上了又一道白麻纸。
白麻纸上同样是四六对仗,文采飞扬,可其中本意只是一读便让在场的所有人轰然开来,继而连最愚笨之人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无他,吕颐浩得到了他的新差遣枢密院副使,加归德军节度使,都督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燕山路军国事。
这就是所谓河北大都督了。
这就是要北伐了
这群东南人怎么都没想到,北伐的讯号居然是从杭州西湖发起的这像话吗真把杭州做汴州了
然而,轰然之后,雷峰塔下,被郭仲荀麾下虔州部队团团围住的露天场地上,无数公阁成员很快复又严肃了起来,没有人再去想着什么跟地方官的斗争,也没有人敢肆意讨论这件事本身事到临头,作为东南地区最具代表性的统治阶级,这群人中的大部分只是觉得惊恐、不安、燥热,以及畏缩。
不是只有赵玖一个人会对即将到来的那场拼却一切的战争感到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