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十足把握”兀术接过酒来,微微一抿,也是望着前方雨帘一声长叹。“此番明摆着是去夺活女兄弟的兵权、地盘,是要取人家身家性命的倚仗,又怎么可能有十足把握唯独活女毕竟是娄室的儿子,他若是还有心智,便该晓得,真动了俺兀术,或者作出什么不敬的事情来,他自己的势力也就烟消云散了故此,十足把握没有,七八足还是有的。”
秦桧若有所思。
“秦相公是怎么想的”兀术忽然瞥来。
“没什么可想的。”秦桧捏着自己手中的陶瓷酒盅,依旧若有所思。“只是可惜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四太子的尊贵,便是只有一两成的危险,也不该贸然去河西的。何况便是收服了活女,将那两三万兵送回河东,给了拔离速天大人情,西路军却还是三太子管束的,于四太子并无半点好处。此去河西,真真全是苦劳。”
“苦劳又如何”兀术当场拍了下膝盖笑道。“俺们三兄弟就俺最小一些,不去外面跑跑,如何应对局势”
秦桧一声不吭。
见此形状,反倒是兀术渐渐收了笑意“会之,俺知道你心意,俺也想掌权,俺也想肆无忌惮,但既然杀了粘罕,做了废立的事情,便要讲一个精诚团结了,否则必然生乱自家三兄弟鼎足持着,已经足够好了。”
“下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感慨做事之艰难罢了。”秦桧微微一啜,便放下酒盅,只坐在那里拢手蹙额看雨。“粘罕没了,还是不能议和,三位太子亲兄弟一起精诚执政,却还是步履维艰这边刚刚安抚了京东之事,眼看着就要对河北地方上下手,那边活女就生了乱子,太巧了。”
“巧不巧吧。”兀术摇头以对。“大局如此,做事就该这么难的,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道理,不该怨天尤人的。”
秦会之终于一怔。
而兀术本人却早已经继续恳切言道“宋人邸报上那几篇分析两国局势的文章虽说有些夸大,但内里还是有些道理的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眼下咱们也好,南边也罢,都没有到运去的地步,也都没有时来的倜傥,大家都得顶着种种艰难来做事,大家都难。所以无论如何,再艰难,也要把事情给做下去”
秦桧依旧不语。
“秦相公那次在壶关说的太对了。”雨水稍小,兀术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继续当堂自斟自饮,自观自叹。“大金既然不能进取,便当稳住局势,而要稳住局势,战在河东,治在河北,根子却总在河北因为太行山中的盗匪都是河北跑过去的而河北想要长治久安,就要让猛安与地方分割,反过来说,也只有如此才能强军而利财。”
秦桧还是拢手不言。
“会之以为如何”兀术终于有些不耐了。
“下官能以为如何呢”秦桧摇头感慨,然后再度起身,一边去给对方斟酒,一边从容做答。“自古做事艰难,这个道理谁不晓得不要说咱们艰难,南面那位官家,难道就不艰难”
兀术微微一怔,旋即苦笑
“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也须是个人,也须是从靖康后那个局面起来做事,咱们此时都这么难,他怎么可能不难却是咬牙做了下来。”
“不光是之前,便是到了眼下,他不也是在咬牙做事吗”秦会之依旧摇头。“白马绍兴一事,天下人都说他不孝,其实不然因为彼时他怎么可能在乎两个失了人心的太上皇帝,那次的事情,根本上还是在于驱除了七八十个不愿随他做事的人要下官来说,四太子跟南面那位相比,到底失了几分风度,人家从那般情状开始做事,那般艰难,可曾见他坐在雨水中感慨自己多难反倒是四太子今日露了怯。”
兀术长叹一声,继而捧杯一饮而尽,这才摇头“确系是这番道理,可让俺来说,如今赵宋的局面比之咱们还是要好一些的因为眼下的局面是,咱们要做事,赵宋那位官家也要做事,而偏偏活女出来闹事,不让咱们做事唯独赵宋地盘到底是大一些,他们能将关中分割开来,关中打着仗,中原、东南还能照样做事,咱们却不行。”
绕口令一般的言语,秦桧却只是哂笑。
“也罢。”兀术见状干脆起身。“前途艰难,且行且勉吧,就不必怨天尤人了。”
秦桧也随之起身,二人一起走出门外,便要在在此处分开。
然而,秦桧打马走了几步,想着兀术的硬气,念着邸报上那些封王的赵宋相公,却终究是心中不能平,却又在细细秋雨中转过身来,然后当场怔住原来,完颜兀术早早在雨中驻马不动,连帽子都不戴,只是望着自己,俨然是等着自己说话呢。
“四太子。”秦桧心中一慌,赶紧相对。
兀术就在雨中微微颔首“俺就知道秦相公这般聪明人一定有言语教俺。”
“四太子,你刚刚把局势说的清楚。”秦桧勉力做平静姿态。“而下官如今有个计策,若是能成,非但能让咱们大金能安心做事,还能让南面赵宋不能安心做事,但要是不能成,反而要成笑话,却不知四太子有没有这个魄力”
兀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