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容的目色依旧淡淡。
他似乎对这句话无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朝镜无点点头
“师兄,镜容走了。”
他是这个全梵安寺,甚至全京城,医术最精进的那一批人。
先前也是发了瘟疫,他一人游走于闹疫又闹饥荒的村落里,将那些村民一个个的,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他是佛,是神明,是可以与死神抗衡的人。
镜无相信他。
眼见着佛子迈出寺门,方准备走上马车,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
“镜容法师留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位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她腰肢窈窕纤细,身形看上去十分瘦弱。
可那步子却迈得十分坚定,她逆着光,发上步摇轻晃,一下就来到镜容面前。
见到葭音,他的面容动了动。
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佛子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来者。
镜容以为她是前来送行的。
镜无和其余梵安寺弟子,也以为她是来送行的。
谁料,下一刻,她竟声音清脆道
“我愿同镜容圣僧,一起去泉村”
闻言,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最震惊的莫过于镜无,他比其他人都知道泉村的凶险。
“林夫人,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怎样一番险境”
人人避之不及,就连那里的医工都跑了。
他们倒好,一个接一个地送上前去。
镜容就算了,他的性子向来如此,可是这林二夫人镜无微微蹙眉。
谁料,少女压根儿不看他,只望向眼前之人。
字字铿锵坚定,而又不失温柔
“镜容法师,我想与你一起去泉村,可以吗”
葭音紧紧地盯着他。
紧紧地盯着,原本他清冷的眸色忽然翻涌上一阵情绪,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低压着声音
“不成。”
“为何不成。”
二人对视,葭音毫不退缩,“圣僧心系天下苍生,心系泉村人,我亦心系泉村人。圣僧医术精湛,我亦小有所成。圣僧心意已决,我亦心意已决。”
“我要与圣僧一起。”
即便生不能同眠。
死,亦要同寝。
镜容就这般凝视她许久。
眸色深深,那眼底幽暗晦涩,让人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葭音朝他一笑,走到马车前。
“圣僧若是不去,我就先走咯。”
镜容拦不住她。
谁都拦不住她。
两辆马车就这般,一前一后地朝泉村行驶去。
越往东走,越觉得树影森森,寒气逼人。
车夫将车停下,道“前方好似是一处窄路,夫人,马车驶不过去。”
葭音抬手掀开车帘。
只见眼前丛林密布,只余下一条极窄的小道。
“到了。”镜容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她十分惊愕。
这泉村竟如此隐蔽的吗村子外面树环水绕的,真难叫旁人看出其中还有个小村落。
她跟着镜容,朝树林深处走。
不一会儿,果真看到村头正门,以及正门旁边立着的牌匾,
泉村。
村门前一片荒芜,少有生气。
乌鸦停在光秃秃的秋树枝头,拖着喑哑的嗓音,放肆叫喊。
镜容余光瞥了她一眼,故作清冷道
“夫人若是感到害怕,就现在回去。”
眼前是密闭的村落,幽深的树林,昏暗的月色,和黑黢黢的乌鸦。
葭音镇定道“我不害怕。我说过,我要跟你一起。”
“这里不比林府,荒郊野岭,进去了可能连饭也吃不饱,”镜容转过头,看着她,“这里几乎每天都有有人染病、发疯、死亡,你不知道下一个病的是谁、疯的是谁,死的又是谁。”
“你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玉馔珍馐,没有绫罗绸缎,只有无边际的惊恐与盼望。甚至”
镜容垂下眼,“你会死。”
他企图用这些话把她吓走。
葭音虽然是伶人出身,可始终都有人庇护,何曾听到过这些前半生她见过最惊恐的一幕,莫过是妙兰的尸体被人从井里打捞上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
第二次,是林慎安。
果不其然,镜容清清楚楚地看见,小姑娘的面色俨然变了一变。
她在害怕。
葭音抿了抿唇,原本粉嫩的唇色变得煞白,她眼前又浮现出妙兰投井后的惨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胸膛闷闷的,却还是仰着脸,朝镜容道
“我知道,但我不怕。我想陪着你。”
陪着你,渡过这道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