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根本让人听不清,可是程祁城听到了。
程祁城心底的渠堤像是被掘开一道豁口,眼泪毫无知觉地从他面颊上滑落。他想象过无数次杭雪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但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具体。
然而这一刻,杭雪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令他感到无比熟悉。仿佛在梦中听过无数次,这就是杭雪的声音。
软糯的,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甜美。
程祁城下意识反握住杭雪的双手,声线沙哑“杭雪,你说话了是吗你说话了是吗”
杭雪太自责,太愧疚,她根本没有听到程祁城的话,只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外婆,你回来好不好。
对不起外婆,你到我的梦里还好不好。
对不起外婆,我再也不过生日了。
对不起外婆,囡儿真的好想你
“你没错,你什么错都没有”
“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是去找冬笋了嘛,可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我没事,我好好的呢”
程祁城从未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心头绞痛,他跪在地上,伸手将微微颤抖的杭雪揽进怀里。
好在他的胸膛足够宽阔,双臂足够有力,身体足够温暖,他可以将她整个人包裹。
他们两个人像是紧紧相依的小动物,完全是本能地依靠着彼此。
天色骤变,似要下一场暴雨。
程祁城低低地喊杭雪的名,我们得回去了。
杭雪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她如同虚脱一般,实在没有半分力气站立。
程祁城背过身来,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背她下山。
杭雪又开始沉默,她安安静静的,叫程祁城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幻听。不过他管不得太多,拉着她一只手,让她攀上他的肩。
程祁城的力气大,背起瘦小的杭雪,还不忘将挖到的那颗冬笋和其他工具都带下山。
他走得很慢,感受着杭雪趴在自己的后背,双手紧紧地勾着他的脖颈。
她太轻了,软若无骨似的贴着他,身上淡淡的香萦绕在他鼻端。
程祁城没有说话,他的嗓子干渴,哑得有些发疼。
无人的山路两旁快要成熟的橘子挂在树枝上,金灿灿的橘子看着喜气洋洋。
程祁城终于开口,故作轻松地说“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段时间橘子就熟了,还真没错,你看,这一眼看过去全是橘子,就是不知道酸不酸。”
杭雪没有回应,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让他觉得有些痒。
“杭雪,你的家乡真美啊,如果能在这里养老也是不错的。”
程祁城又说“这里风景那么好,稍微规划一下都能当个热门旅游景点打卡地了。看来我得早点在这里买一块地皮盖个房子,房子也不用太大,就跟你家差不多就行”
这次不等程祁城说完,他听到杭雪低低在喊他“程祁城。”
程祁城的脚步停下,一动不敢动,他深怕自己打乱了此刻的平静,听不到杭雪的声音。
她是南方人,说普通话难免带了一点点的口音,平仄分不清晰,前鼻音和后鼻音也不分。念他的名字时带着点嗲,好像能叫人心给喊化了。
杭雪轻轻拍了一下程祁城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吧。”
程祁城舍不得放,但他还是将她放下来。
两人面对面站在半山腰的台阶上,杭雪她揉了揉自己刚哭过的双眸,鼻尖还是红红的,看起来好无辜的样子。
程祁城看着杭雪这副样子,忍不住笑,想摸摸她的脑袋,哄她一下,叫她祖宗“终于不哭了。”
杭雪吸了一下鼻子,一脸真诚地看着程祁城“谢谢你。”
他半开玩笑地说“谢我还不简单请我吃顿饭呗。就吃中午的五花肉炒冬笋吧,我也不挑。”
杭雪微微笑着“好呀。”
她的声音真好听。
像蜜糖,光听着就觉得甜。
两个人又绕回去,再挖了几颗冬笋。
程祁城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杭雪,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多看几眼也容易碎。
杭雪恢复一贯的从容,她准确地找到冬笋的位置,和程祁城一起合作挖出。眼看着挖得差不多了,这才下山。
对程祁城来说,始终还是会有一分不真实感。只要杭雪不说话,他就忍不住再找个话题,深怕她又不开口。要不是当着杭雪的面,这会儿他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机给周慕青打个电话,询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接下去他又需要注意些什么
会不会她过一会儿又不开口
需不需要一直逗她开心
她已经彻底好了吗
很多疑问,程祁城不敢贸然开口。
回程的路上杭雪看着窗外的青山,和上次一样,她好像心事重重。
想到上次杭雪说过的话,程祁城试探性开口“又想着怎么改变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