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以
强烈的荒唐感充斥秦明珠的心头,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盛英祺可以摆出一副视他为所有物的模样,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有思想,不是死物。
明明是盛英祺提的离婚。
到底是为什么
盛英祺可以提离婚,可以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拿他年龄说事,可以私下羞辱他,还可以在此时此刻,依旧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在他痛得几乎站不稳脚的时候,盛英祺所想的是要将他留下来,哪怕他变成厉鬼。
秦明珠忽然觉得盛英祺从未爱过他,盛英祺爱的只是自己。他兜兜转转大半生,选错了麦穗,竟然与这样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
他含泪笑出声,一滴又一滴的血泪顺着脸庞滑下。
年龄小的时候,他想哭就哭,爱笑就笑,但哭笑这种权利也逐渐被年龄所束缚。亲朋好友离世离心,他也在岁月磋磨中,努力把自己成长为拥有钻石心的成年人。
现在他累了。
他不想再去管年龄、面子、身份,一切都不想管了,他真的好累。如果能睡一觉就好了,他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死亡那夜也许是他近段日子睡得最好的一夜。
秦明珠看向那张黄符,眼神慢慢发直。
爱他的人都离开他了,他也死了,可却变成鬼,被困在这里,不得安宁。
魂飞魄散也好,油煎火燎也好,只要能摆脱现在。
秦明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恒心和忍痛力,他猛然扑向黄符,手指抓住,一边塞进口里囫囵吞下,一边朝阳光房冲去。
他的离世最好能有花,可惜那次在q国遗憾错过。此时他能选,便想着在魂飞魄散再看一眼花。
本来今年是想送绣线菊给珈玉哥的,可惜绣线菊没活下来,他也是。
身体破窗坠下时,秦明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比刚成为鬼的时候还要轻,轻飘飘的,没有羽毛重,阖眼的瞬间他好像看到有什么也落了下来。
“秦明珠”
上一次感觉到这种失重感,是他大学的时候。他跟一群同学去玩蹦极,从高塔上跳下去,风刮过他的脸、耳朵。他变成一只鸟,不是秦明珠,只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
随着失重,他好像真的回到二十几年前,那段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里。
蹦极发生在他十九岁生日后的一个月,那时候他正在为晏珈玉的告白而烦恼。
对于十九岁的秦明珠而言,晏珈玉就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
虽然他没有亲哥哥,但他有堂哥们,他觉得晏珈玉和他的关系比他和堂哥们还要亲近。
所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晏珈玉为什么会跟他告白。
光是回想那一夜的场景,秦明珠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即使当时就道歉拒绝了,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晏珈玉,只好单方面躲了起来,跟父母说最近大学事情忙,周末也没空回来。
他想等他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就回去,或者冷处理。晏珈玉比他聪明多了,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这个计划进行到一个半月,秦明珠被外祖母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外祖母想他了。
一个根本没法拒绝的理由。
秦明珠只能打车回苏园,刚下车,他就看到撑着伞站在巷口的青年。
晏珈玉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麻材质衬衣,一向清瘦的身体此时瞧着更瘦了。雨烟伴风拂乱,巷口两边的黛色建筑因连日的雨水颜色沉淀,黑色雨伞下,他面容在水雾的遮掩下有些朦胧,雾白的一张脸,在看到秦明珠时,露出很浅的笑。
秦明珠知道那已经是晏珈玉很灿烂的笑了。晏珈玉从不会大笑,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笑,面对其他人,最多礼貌地勾一下唇角。
秦明珠暗呼了一口气,看着人步履不快不慢踩过水漉漉的地面,走到他面前。
“珈玉哥。”他叫晏珈玉。
晏珈玉很轻地嗯了一声,他接过秦明珠身上的背包,将其侧背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握着手杖,另外一只手撑着伞。
伞面大半是朝秦明珠那边倾斜的。
他不问秦明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也不提游轮告白之事,只问“坐车累吗有提前吃晕车药吗”
“不累,吃过了。”
秦明珠见晏珈玉跟往日没什么不一样,一颗心瞬间放回原位。整个人也松弛下来,硬是把晏珈玉手里的伞抢来撑。
“珈玉哥,你知道我最近干嘛去了吗”他在伞下凑近旁边的青年,因为对方比他高,他需要稍微抬抬下巴,“我去蹦极了嘘,你千万别跟外祖母说,要不然她肯定要说我。”
说秘密的时候,秦明珠总喜欢压低声音,红润的嘴巴也要凑近听者的耳朵,眼睛则是莹然的、灵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