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多再撑半个时辰,若小人带弟兄们杀出去,扫清眼下这一批敌军,或可再为杏阳争取半日生机。”
姜稚衣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杏阳若得这半日生机,你们呢”
“我等死犹未悔”
姜稚衣撇开头去,轻轻吞咽了下“我不同意。”
“少夫人,一旦城破,开始巷战,我们的战马便毫无用处,只能与敌军贴身肉搏,根本杀不了几个敌人便要束手就擒,如果半日后少将军便可抵达,而我们却在黎明前城破了,那么这些天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眼下能多撑一刻便是一”
“我说,我不同意”姜稚衣打断了他,“临行前少将军说了,我的命令视同他令,你们要违抗军令吗”
三七弯了弯唇“就知道少夫人您会这么说,但您忘了吗,少将军的第一道军令是让我们护送您平安回京,这道军令高于一切。”
姜稚衣眼眶热意沸腾,一双手撑住了桌案“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们要一起平安抵京”
“少夫人,这些天大家看您挑起大梁,当着所有人的主心骨,已经打心底里认您是我们的少夫人,大家也很想跟您去长安,很想喝上您和少将军的喜酒,可战火不饶人,总有人要牺牲,我们与这里已经牺牲的杏阳守军并无不同,我们的性命并不比他们珍贵,我们同样不畏牺牲”
“我们不畏牺牲”帐外传来齐声高喊。
姜稚衣眼睫一颤,迈着走了出去,看见一百名玄策军身披玄甲,手执长剑,列队在前,已然整装待发。
“你们不要这样”姜稚衣眼眶里满溢的泪水潸潸落下,别过头去,“你们怎么能让我”
下一道送他们所有人去死的命令。
三七站到这一百名玄策军前,面向她扬首一笑“少夫人,我们并非只为了保护你,杏阳若失,不仅您将落入敌手,待玄策军更多弟兄抵达这里,还要有更多流血牺牲,让我们眼睁睁看您被擒,看同袍死在自己守不住的城下,便是死也无法瞑目,不如眼下冲出去多杀几个敌人逍遥快活”
姜稚衣泪眼朦胧地回过眼来“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无他法,唯拼死一战尔”三七拱手,“少夫人,这一战只有玄策军的骑兵可以做到,时机不等人,请您下令”
“请少夫人下令”
姜稚衣模糊着视线,一眼眼看过这一百张坚决的脸,闭上眼眨掉眼泪,深吸着气一字字艰难道“今命尔等、命尔等出城迎敌,保卫杏阳不失”
“是,少夫人”一众玄策军齐齐转身,步出营地,翻身上马。
三七坐在马上,最后回首冲她一笑,露出脸颊两颗梨涡。
姜稚衣眼看着火光下那张年轻的脸,忽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十六岁的少年,在她跟他们少将军感情最是不睦,几次三番想要逃离河西的时候出现,就在姑臧城人流如织的街头,也像此刻这样笑着露出一对梨涡,对她说“小人名叫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少将军派给您的贴身护卫,您去到哪儿小人都跟着您”
热意再次夺眶而出,姜稚衣踉跄着飞奔出去,仰头看着三七和他身后这一众将士“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必全力争之,我在这里,等诸位凯旋”
“是,少夫人”
众人调转马头,扬鞭朝西城门疾驰而去,一往无前地没入黎明前的夜色里。
姜稚衣枯站在营门口,听城门那头厮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天边一点点泛起鱼肚白,云破日出,干净的晨曦照耀天地,新的一天又来临。
有人来报喜讯,说敌军暂时撤退了。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他们凯旋。
天光大亮,惊蛰走进营帐的时候,看见姜稚衣面无表情坐在桌案边,正拿着一面帕子擦拭元策送给她的那支袖箭。
眼看她将匣子里的箭支一支支装进箭筒,咔哒一声掰动机括,调整到随时可发箭的位置,惊蛰眉心一跳“郡主,您这是”
姜稚衣将袖箭装进袖子里,抬起脸疲惫一笑“我去城楼上送送他们总要带武器防身。”
惊蛰面露不忍,提起了剑“奴婢陪您。”
姜稚衣点点头,被惊蛰搀扶着走出军营,未乘马车,走向玄策军最后走的那一程。
街巷两边,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往家门外探着头,观望着城里的动静。
有官吏气力不支,瘫坐在路边,拿起水囊往喉咙底倒水,却发现已经滴水未剩。
有士兵抬着刚从城头下来,血流不止的同袍,一路喊着军医急急往军营赶。
有医士提着药箱狂奔,帽子从头顶滑落也来不及管。
没有人在意此刻当朝的郡主正走在这条硝烟弥漫的路上。
她好像也不是什么郡主,只是这万千苦难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姐姐,城门口在打仗,很危险的”一个小姑娘从家门口探出脑袋提醒她。
姜稚衣脚步一顿,偏头看过去“现在暂时休战了,姐姐只是去看一眼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