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来,虽然也有阻碍,老太太却端得是名正言顺,是来拿她的女儿来。这房子里几个没见过市面的下人何敢阻拦拦不住,便抢在前头跑去屋里报信。
那连通判大惊失色,忙起来哆哆嗦嗦穿衣裳。梅卿也乔张致地伴做惊慌,在床上斜他一眼,见他慌得连衣裳也不知怎么穿好,两只袖口套得左右不对版,衣襟散着,死活摸不见衣带。她心里满生鄙夷。
老太太打帘子进去时,连通判还敞着胸怀,那凹下去的腹腔,简直像只常年吃不饱的老鼠。老太太暗里好笑,面上大怒,将炕桌狠狠一拍,“好啊你你你、看你们做的好事”
“啪”一声,将连通判由床沿上振落下来,慌着抬头往上爬,因为手没撑稳,趔趄了几下,“您老人家请先听我说”
老太太带着个妈妈立在面前,背着阴绵绵的一片天,看不清面色。那双咄人的眉目冰冷冷地射来,早已洞察了一切真相,但仍然沉默着,愿意听一听他如何狡辩。
“我与小姐,这、这这”啻啻磕磕半天,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连通判一回首,衣襟在鸡胸前空悠悠地激荡几下,把床上的梅卿望着。
梅卿胡乱系好衣带,忙下床来拉老太太。“娘,娘”装得十分惊慌失措。
老太太也配合得相当好,两手推着她的手,目光又震惊,又失望,又决断,“你别叫我娘,我当不起你娘,我养不出你这样没廉耻的女儿”
“娘,”梅卿两手把着她的胳膊,由臂弯滑到手腕。她整个人也跪下去,在她裙下急得哭出声,“娘,您千万别吵嚷,好歹给女儿留点脸面呀。”
“你还要脸面你要脸面就做不出这宗事来”老太太一甩袖,回身朝榻上走去,一屁股坐下。
那伺候的妈妈也跟着走回去,立在她身边,背着光面目表情,俨然阎罗尊旁的判官,只等一声令下。
老太太给她一衬,自然就是阴司殿里的阎罗,因见惯了人世的污秽,她的美貌变得摄魂夺魄,像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人心底的恶相,叫人看着胆怯,严严的威势。
她连拍两下炕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你打小,我是怎样教理你的我一句一字地告诉你,女人要晓得严守规矩,恪守妇道,嫁了人了,更该本分持家,少在外头招摇。我因瞧你近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外头也跑得勤快了,我就暗想,恐怕在外头招引上什么鼠类。我暗里访你几回,果不其然,竟然做出败坏德行的事情从此后,你不是我的女儿只当我白养了你一场”
分明是做戏,可大概今番格外投入,梅卿心内不由得几下振动,像敲在头上的钟锤,将她敲跌在地上,目光有几分呆滞仓惶。她慢慢撑身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上前,髻松钗亸,两鬓有些毛躁,衣裙有些扭捏,整个人显得狼狈。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先凄苦地笑了下,“娘怎么这样讲您教养我一场,难道不心疼我您一味怪罪我,可在家书望待我是什么样子,您是看在眼里的,叫我守着那一块冰,捂也捂不化,难道我的心就不是肉做的”
老太太“砰砰”又拍案两下,“书望就有不是,你也不该在外头偷、偷人来”她说那几个字也嫌龌龊似的,狠扣着眉,把眼别了别,最终又别回来,“你这是自甘下贱”
尾后四字,犹如一块巨石向梅卿砸来,使她站不稳似的晃了两下。渐渐的,她呆怔的目光松了松,流下两行冷泪。人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脑子里一时想起太多,太芜杂,简直一团蒙蒙沌沌。
这时候那妈妈忙打和,躬着腰劝老太太,“老太太您息怒,姑奶奶年轻不懂事,受了那起奸人的诱引,也是一时糊涂。您自己的女儿,哪有不认的姑奶奶晓得错了,领回去教导教导,就改的。”
老太太气喘不定,默了半晌,攒着眉剔了梅卿一眼,“外头去,回家我再跟你说厉害的”
妈妈搀送着梅卿,“姑娘外头坐着,别哭了,咱们一会回家去。咱们自家的事情,咱们自家关起门来说。早就叫您在外头走跳,要留着心,现世这些男人坏得透了,看人家女人生得好,也不管是姑娘媳妇的,只管拿好听话哄人您年轻,哪里经得住这起人的哄”
那后头的话句句指桑骂槐,连通判听在耳朵里,胆颤在心。此刻倒不论什么官职大小了,他再高过柳朝如,也不是什么首揆宰辅,终不能只手遮天。真追究起来,是他偷了人家的女人,况且济南谁不知道,柳朝如与董墨要好。
他慌着穿好衣裳,趁势要跑。走过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翘着腿儿,扬起的绣鞋尖轻轻一勾,勾住他的脚踝,“嗳嗳嗳,哪里去”
连通判只得往回退,立在她面前搭着笑脸,“您老听我说呀”
老太太只管翘着小指把耳朵挖一挖,且等着。等了半日,他在那里“我我我”了半日,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没耐心再等,把指头一吹,吊起美目,“你倒是说啊我倒要听听看,一个府台衙门的通判,逗引人家的媳妇与你通奸,是个什么道理”
说到此节,她像是想到什么,怒目圆睁,“我这女儿,一向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