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窗竹户,横剪曦影,蝉声已微起。董墨才刚轻手轻脚洗漱毕,坐在床沿上套一双黑缎靴。
猫儿在身边上跳下窜,他恐将梦迢吵醒,将猫拧在地上,训道“去外头玩耍,别吵醒你姐姐。”
那猫儿委委屈屈地“喵呜”一声,竖着尾巴钻到门帘下,一溜烟没了影。
哪知后头又缠上来一个,“你就要走了么”
回首一瞥,梦迢在他背上迷迷瞪瞪地趴着,一张清媚的脸挤得满是稚气,杏眼朦胧,似开未开,唇上淡染樱桃色,睡得满面嫣粉。
董墨望着便不由一笑,反手将她捞在怀里拍了拍,“你接着睡你的。”
梦迢睡在他腿上,攥着他补服的袖口,“今日我娘与梅卿要到家来,书望也来。你别忘了早些回来,怎么也得正式拜见一回。”
“我知道。衙门里有点事,忙停我就回来。”董墨将她搂在枕上去,俯身亲了一嘴,“睡吧。”
到底睡不成了,梦迢想着要宴请她娘与梅卿一家的事,迷迷糊糊睁开眼,已不见董墨。叫了彩衣问才晓得,又睡过去半个时辰,天色大亮了。
她忙起身洗漱装黛,用玫瑰花头油梳了个虚笼笼的发髻,轻扫蛾眉,淡匀胭脂,用蔻丹新染了回指甲,换上一件嫩鹅黄对襟短褂,配着莺色的裙。
这厢刚装黛停妥,见个小丫头抱着只大红鲤鱼风筝进来,“爷昨日做给姑娘玩耍的,搁在书斋里了,走时叫我拿给姑娘,叫姑娘闲闷了到园子里放风筝。”
梦迢忙接来瞧,那风筝对着光一晃,红色里头似掺了金,琉璃生辉。她眉开眼笑地交给彩衣,“过几日再放,今日娘与梅卿过来,不得空闲。斜春呢我正要找她商议设席的事。”
语音甫落,就见斜春打帘子进来,“姑娘的母亲姊妹,自然是贵客,不敢疏忽。我已看好地方了,席面就摆在大池塘边上那个亭子里,在亭外设围屏唱戏,也不热,景也好。用过饭听罢戏,再回屋里来吃茶。姑娘看呢”
那四角亭建在大莲池边上,平日少有人坐,摆上席面也不拥挤,一面向着池塘,池中满菡萏,金光浮碧波。另一面是假山,假山底下栽种着几棵绿柳。老太太并梅卿四面环顾一圈,觉得与孟府也是差不多的好景。
亭下半丈唱着昆腔,一席正听得好好的,忽然听见梅卿嗓音拔起来,“种那些破菜叶子有什么用下起雨满院子泥泥泞泞的我看你是怕费钱吧”
梦迢摇着扇调目过去,见梅卿面红耳赤,气喘不平,柳朝如却是脸色漠然,不发一言。想来二人又吵起来。梦迢晓得柳朝如不爱听戏,不过陪坐在这里,便使丫头来引他到书斋里去,“章平就回来了,你在这里实在没趣,不如到书斋里去等他,还可以翻翻书。”
柳朝如自然乐得去,起身拜过,随丫头去了。梦迢便将眼横了下梅卿,“你吵闹也要分个地方,何必弄得大家面上难堪。这回又是为什么”
原来梅卿见这一片莲池,也想将家中那块菜地拔了挖一片莲池。柳朝如却说家中场院小,栽些花草在那里,必招蚊虫。两人说不拢,梅卿便发起火来。
老太太听后也笑,“书望说得不错,小小个院子,弄些花花草草在那里反倒不便宜。要弄这些,等日后换了大宅子再弄不迟。况且那地方不见得要住到死,又是官中的房产,弄了这些,难不成搬家的时候又将花啊草的都拔过去”
听这语气,想是近来有搬家的打算。梦迢改问老太太“娘,要搬到哪里去”
老太太瞥她一眼,咂起烟来,“噢,就是这么一说。梅卿在那小院子里总是住不惯,时时吵着要换一处大宅子。我说真是要买房子搬家,横竖我跟他们住着,少不得我也出些钱,下剩的叫他们自己出。”
“要买多大的宅子啊”
梅卿打着扇,乜来一眼,“想买处三进的,自然是不能与你这里比了。”
梦迢心知她又犯了毛病,把眼一翻,“我们这里好也不是我们的,这也是布政司的房产。你不爱说就别对我说,我还懒得问呢。”
说到此节,听见斜春来说董墨业已归家,换了衣裳就过来拜见。不一时果然见董墨循岸而来,束着顶小冠,穿着黛色两层纱圆领袍,走进亭子里来。
先时董墨在柳朝如家中拜见过老太太,却未细看。此刻近近一瞧,见这妇人五官与梦迢有六七分像,只是气度上更更妖冶咄人。使他想起梦迢说的那些旧事,对老太太心存些不满,因此虽有礼拜了拜,语气却不大热络,“老太太不要客气,请随意用席。”
此话一出,倒似见外了。老太太打量他一眼,见那种天生的高贵凛然,也亲热不起来。然而还是要端着长辈架子,微微点头示意。
董墨转而朝梅卿行了个礼,态度比对老太太还冷了几分,“妹妹初次来家,请随意。”
他忘不了梅卿那年编出一箩筐话骗他的事情,梅卿也时时记着来说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老太太讲,这些出身富贵的人,天生是瞧不起平头百姓的,梦迢这会跟着他,无名无分,哪日说抛就抛了,不知落得怎样凄惨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