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的慌乱间,梦迢仓皇逃回到家,什么也顾不上,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回房,一把扑倒在帐中,牵了被子将瑟瑟发抖的身子罩住。
半日感到回暖了,适才爬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彩衣身上去,“方才,在清雨园门前,是瞧见了章平吧”
“是啊,是瞧见了。”彩衣翻着炭盆,十分镇静。
“他也瞧见了我”
“那么亮堂堂的地方,你两个面对面站着,自然是瞧见了。”
梦迢刹那六神无主,目光无处归依,最终瞥到地上,“他怎的回济南来了他不是在北京点了巡抚了怎么我一点风声都不晓得”
“您问他去呀,我也不知道。”彩衣咯咯笑了两声,那声音在梦迢听来,像是哪里飞来雀儿,带着一身妍春丽日的羽毛,叽叽喳喳地在梦迢跟前乱扑着翅膀。
“您想知道,跑什么呀不见得平哥哥就要将您吃了吧。瞧您方才在街上那样子,恨不得缩头乌龟似的缩到壳子里去。人家什么都没开口说呢,您倒先乱了神了。脑袋磕在轿子上,没觉着痛么”
梦迢将手往额上搭去才发觉痛,又慌手慌脚地扑到妆台去瞧,果然磕得脑门上红红的一块。她口里“嘶哈”地吐气,寻了盒药膏子搽抹。
一壁抹药,一壁渐渐把思绪顺理起来,“你想啊,他前年回北京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了他,才给皇上召回去了。他心里不知怎样恨我呢,我不跑,留在那里给他打么”
“平哥哥不打女人。”
“你怎么晓得”梦迢横来一眼,须臾扭回镜中,唼唼不休地叨叨着,“那是没恨极了,恨极了一样的。老太太当年有个相好,好的时候好得什么样子,后来晓得她是哄骗他,也将她好一顿打。”
说着,梦迢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脑子里太乱了,猝不及防的重逢像个火引子,将她烟火似的炸到空中,一霎那只顾欢喜得慌张。然而那些绽放的火星此刻渐渐变作飞灰,徐徐散在漆黑的夜里。一切冷静地沉寂下去,忧思便浮上来。
她骗得董墨这样苦,别说董墨了,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搽完药,她慢条条走到榻上来烤火,欢喜的余韵成了淡淡的僝僽,“他真是有本事,被召回去,非但没受罚,又成了钦点的巡抚。亏得我那桩事没牵连他的仕途,否则,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彩衣待要劝她,可她讲的是实话,并没有可劝处,只好装上一杆烟递与她。梦迢咂着烟在心内归咎责任,不免想起这一年她自己的改变
底下人瞧见她大气不敢出,银莲因着怀孕的缘故,生怕在她面前点眼,时时常避在房里不出来走动。她娘也搬去梅卿那头去住。梅卿,一处长大的姊妹,也不对付。
好像她是个阴晴不定的鬼,把这些人压迫着,弄得大家都喘不上来气,周遭不见喜乐,她自己也并不见得快乐。如此检算,她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像个怨妇,同那些深宅大院里熬出一身鬼气森森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她立马想到,这样的女人最不惹男人喜欢,她愈有些无颜去见董墨了。
此时檐外恰当地下起雨来,已是春雨了,细绵绵的,起了一丛烟,愁苦,憋闷,幽怨地弥漫开。那棵垂丝海棠在乱石杂草间萎靡地开出几个骨朵,零星的淡粉点缀着黯败的天。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际遇往往不在人的预料之内。
元夕过去两日,董墨便命孟玉往兖州去收税上来,孟玉也着实没料想到这一招。
兖州的官倒机敏,一早听说要急收次年的税银,老早便铺开了摊子,如今收齐了,董墨不放心,使孟玉亲自去地方上核清数目押到济南来。
孟玉心道董墨是有意支开他,在内堂笑着婉拒,“大人见谅,我手上也有些公务脱不开身,我看还是派贾参政去吧。他从前往兖州去过两趟,比我熟,许多事办起来也比我便宜。”
董墨掷下手上的公文,将手扣在腹前,欹在太师椅上,“银子的事,就是熟才不好办。这些税银都是用作战事,一分一厘也出不得差错。我深知这些地方上的人,银子过一道手就得少几分,贾参政去,因与这些人熟了,反倒不好拉下脸来。孟大人去,犯不着顾及什么人情世故。”
到底人家是钦点的巡抚,孟玉推脱不过,只得遵命。谁知才去兖州的第三日夜里,银莲便闹上腹痛,恐将生产。
大夜里,满府里一时皆乱起来,梦迢一家内主,也不得不由床上爬起来应对。现将定好的稳婆请进家来,又命人去请素日里给银莲看诊的妇科大夫。
小厮去了半个时辰,却来回,“那位焦大夫给人请走了,不在家”
梦迢在银莲屋里的榻上坐着,因是床上爬起来,并未装黛,只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在脑后,横那小厮,“没脑子的东西,不会请别的大夫”
那小厮忙着又跑出去。银莲才开始痛起来,好一阵歹一阵的,在铺上蜷缩着,满额的汗。梦迢走去床前看她,问了稳婆几句,吩咐叫多笼几个炭盆在屋里,坐到床沿上问银莲“你要不要紧”
银莲恹恹笑了笑,去抓她的手,“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