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晨休,又是霁雾旧秋。隔墙横玉笛,韵幽幽。斜春男人也请了个班子进来,设围屏,挂锦帐,豪搭戏台,巧设筵席。
水榭内忙着张罗陈列,斜春走到风窗前朝天上一望,日影偏西,树荫成幄。这时还不见梦迢姊妹,便招来个丫头吩咐,“你打发个小厮往小蝉花巷去接张家姊妹,这会八成是在家做什么点心糕子,她们四只手哪里拿得过来”
那丫头得令出去,又见她男人由九曲桥上踅折进来,笑嘻嘻地凑来说话“你如此殷勤,还不知道吧,这张大姑娘八成是嫁过夫家的。”
斜春吊起眼乜他,“我以为就你有心眼我会不知道嫁过夫家又怎样,不见得就比姑娘家低人一等了。”
“你看你,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今日中秋,她这会没来,大概是给夫家缠住了,不必使人去催。咱们爷也是,早日戳破了,凭她嫁了谁,打发那家一些钱,还怕他不放人”
斜春拿胳膊肘顶他一下,“谁都跟你似的仗势欺人爷的意思是,这是张大姑娘的事情,她要开口,爷自然是没什么说的,她要不开口,就是底下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好说。咱们不好逼她,等她那日想说,自然就说了。”
“爷告诉你的”
“我是这样想的,爷想什么我会猜不着”赶上丫头端上来碟点心,斜春拣块塞进他嘴里,“忙你的去吧,少在这里歪缠。”
斜春男人自乐呵呵去了,赶到屋里回董墨的话。董墨因今日与梦迢约定一同过节,只晨起往贾参政府上访了一趟,午晌回来在书斋里见了回绍慵,问了泰安州那头几句话便闭门谢客。
见斜春男人进来,他起身吩咐,“你打点些东西,明日随我往东昌去一趟。”
“嗳。”斜春男人一壁应着,一壁问道“不知去东昌多久”
“恐怕要在东昌耽搁大半月,东昌有几百农户生乱。”说着,董墨将手上一本公文掷在案上,“千户所的兵就只知道杀人,简直混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话,还真是叫他们奉为信条,天下若单靠杀人而治,还要这么些文臣做什么。”
斜春男人忙拱手出去吩咐。董墨闲坐一回,还不见梦迢来,因问丫头,丫头回说打发小厮套车去接了。他暗里估算了时辰,卷着本书款步往园中去接。
园内处处桂香雾冷,玉箫婉吟,也不知谁家热闹。走到水榭,撞见小厮来回话,“小的到了小蝉花巷,见张家的门户锁着,敲了好半日,不见人来应,姑娘们像是出门去了。”
董墨正在窗下安然翻书,扭头看那小厮与斜春一眼,“不必去催,这会不到,下晌也要来的。”
想来大节下,孟家也有许多事忙,她一时脱不开身。不曾想到下晌也不见人来,董墨阖起书,又回房里去坐。
坐到闲阶卧斜影,风渐冷,雾渐凉,心也跟着天时渐暗。他想中秋之夜,梦迢给那一家人绊住了脚也属应当,再不计较,吩咐斜春开席。
因只得董墨一位主人,席上未免冷清,斜春吩咐在旁另设了一席,叫近身伺候的一干丫头小厮陪坐看戏,同乐同饮。热闹倒也热闹,只是孤兔凄凉照水,董墨心觉没甚意思,便转回房内早歇。
次日要往东昌府去,走得十分急,董墨一面吩咐斜春随意打点几件衣裳,一面坐在案上翻检公文,“倘或张大姑娘来,你告诉她,东昌府有急务,我恐怕要在那头耽搁些时日。”
“知道。”斜春包了两包衣裳递给小丫头装车,迎面款裙走来,“姑娘昨日没来,也没递个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董墨停住手,想了想,“你晚些时候再派人往小蝉花巷去瞧瞧,要是门户还是锁着,向左右邻居打听打听,打听不着,随便寻个什么话到孟家传给书望的夫人。”
“柳夫人她认得姑娘”
“就是她。”董墨又拣起公文来,“不必问她,随便编个书望的话,看看柳夫人有没有什么异样就成。倘或无异,姑娘多半没要紧,只是给什么事耽搁住罢了。”
“明白了。”
董墨这一去,清雨园便全凭斜春做主。斜春记着吩咐,连着两日打发小厮往小蝉花巷哨探,来回还是锁着门。斜春放不下心,亲自套了车去往隔壁邻舍家打听。
隔壁那年轻媳妇仔细想了想,端着茶水道“是一连几日锁着门不见人影,像是走亲戚去了。中秋前夜,我听见来了马车,约莫就是亲戚来接人。这张家姊妹还真是,来来往往的,总有车马接送,总与您这样的富贵人家打交道,偏又住在咱们这破落巷子里。奶奶请吃茶。”
斜春听了这话,又想着董墨走前交咐的那些话,左右相联,便推算梦迢那夫家恐怕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当下给了谢钱,回家换了衣裳,打点几匹江宁织造出的料子,拿了董墨的拜帖直奔孟府去。
这孟家斜春倒是头回登门,正心怀忐忑,谁知门下倒客气,将她一径引到梅卿房内。
进门冷香扑鼻,举目一望,宝瓶插花,帘箔重掩,纱帐一水的湖绿色,窗纱是竹青的,阳光透进来便泛绿,撒在榻上地上,屋子形同个水中洞穴,使人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