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墨望着她,无端端生出些奇思妙想,仿佛他们是两个孩童,避着大人,躲到这浓阴里来捉迷藏。
他没玩过这列游戏,一时心里竟有些得趣。越是得趣。面上就越有些不自在,吭吭地咳了两声,些微挂住脸,冷睇梦迢一眼。
梦迢也乜他一眼,“要摘串葡萄你吃,我够不着。你瞧你,劳动你两下子,你就甩起脸子了。”
董墨把冷淡的神色稍敛了,也调侃她,“我既是你家的债主,又是客人,使唤我,这是哪里的道理”
“唷,原来你施恩指望报”梦迢掐了片葡萄叶丢在他脸上,眉眼有些轻挑,“我又不是不还你的钱,这不是裁衣裳抵债么,才收了帕子,扭脸就不认。”
葡萄叶上生着细小的绒毛,毛刺刺地糊了董墨一脸,须臾就有些发痒。他要摸帕子揩,手伸进袖里,摸到那条新做的帕子,又有些舍不得掏出来。
梦迢见他半晌摸不着,便从袖里摸了她的来,垫起绣鞋预备替他搽。刚抬了手,又放下了,将帕子递给他,“你自家先搽一搽,一会打盆水你洗把脸就好了。”
董墨的心跟着她的手往上提了提,又搁下。
他迟疑着去接那帕子,梦迢一把塞进他手心里,撇撇唇角,“我晓得你顾忌什么,倒不是男女之别。你是怕我给你设下什么坑蒙拐骗的陷阱,你心里一直疑惑这个呢,想知道个究竟,这才三番五次往我家这小院里跑。你一个尊贵大人,可别说是喜欢吃我们家这粗茶淡饭,也别说是放心不下那五十两银子。”
她想着他要辩解,连说辞都替他想好了。谁知他却不辩白,将那团帕子攥在手里揉搓,似笑非笑地睨她,“那你有么”
翠荫密盖,线光挹眼,梦迢倏地被他望得心里有点不安。她转过背,朝葡萄架里头走,掐了片叶拈在指间,隔了会,把脑袋稍稍垂了几寸,“实则我下剩只欠人家四十两,我朝你多说了十两。”
董墨在后头踱步,踩着软软的黄土,如陷云端。他的眼追着她的背影,没吭声。梦迢在前头斜了斜眼,纵使看不见他,她也猜得到,他心里是有些动容的。人对好人过度严苛,对怀着苦衷“作奸犯科”的人却会格外怜悯,尤其还是位美人。
她背着他无声地笑了笑,用凄清的嗓音,编造苦衷,“我想着玉莲该议亲了,想攒些钱给她做嫁妆。对不住,钱多少我都会还你的。”
至少她坦白了句实在话,她想要钱,她的目的这样简单,只是想哄骗他的钱。董墨略略放心,他抬手摘下串葡萄,自在地转了谈锋,“要多少”
“啊”梦迢发着蒙扭头,他扯落了一些枯枝败叶,撒了梦迢一头灰。她才晓得他是说葡萄,忙缩肩缩背地躲,“你吃多少就摘多少。”
“你们呢”
“我们也吃不了这些呀。要不你全摘了吧,你家人口多,摘回去给丫头们吃。虽不值钱,可再不摘,只怕就掉光了,反倒糟蹋。”
旋即扯着嗓子喊“玉莲拿个篮子来
前后招呼梦迢的丫头就只那一个,董墨晓得她们俩说得上话,便道“她叫斜春。”
梦迢惊了惊,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扇动着睫毛打量他,“你起的这名”
那睫毛上挂着一点枯黄的碎叶,董墨稍稍踟蹰,抬手去摘,“我娘起的,是我娘自幼派给我的丫头,一直服侍我。”
梦迢未躲,只把眼皮轻轻阖拢,待他的手离眼,她睁开眼别有深意地笑,“噢自幼服侍你的。”
董墨领会意思,直勾勾地拿笑眼回望她,“她已配人了,丈夫就是跟我一道来的管家。”
叶影沉沉,摇动在两人的脸庞,肩上,衣与裙上。梦迢在迷离破碎的光影中俏丽地旋了个身,继续往前走,“谁说这个了。”
再往前两步,险些撞到院墙上。她心上很有些发窘,又陡地转回背。要打他身后钻出去,可惜泥道又窄又软,有些落不稳脚,她面上极其自然地抬他的胳膊,匆匆从他胳膊底下滑了过去。
葡萄全摘下来,填满一篮子,梦迢嘱咐叫回去拿井水镇着,能存放个两日。董墨哪里缺这点果子吃可他没推拒,提着篮子辞将出去。
梦迢与彩衣在门首送目送,那轮背影在长巷里渐行渐远,烧在梦迢眼中赤朱的太阳亦渐灺渐灭。
她背欹门框,由彩衣手里摘了颗葡萄送进口中,咂出一股甜,吃在嘴里横竖不是滋味儿。她忽抱怨,“跟这人周旋真是累人,还得挖空心思地平他的疑心。”
彩衣懵懵懂懂地够着脑袋望,“太太是如何平的”
“我说我骗了他的钱。”
“这是个什么说法呀”彩衣大惊着回转头来,“说骗他,他反倒肯放下戒心”
梦迢摸出条绢子摊在手心,吐葡萄皮,呸了声,“这些人都觉得你是图他些什么,你不图他,他倒不惯了。图他的钱,他正好有,反倒安心。”
彩衣默了默,有些怅惘,“我瞧着平哥哥倒是不坏,才打过几回照面,就平白的借了五十两银子给太太,连个条子也不要。只不过有些严厉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