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孟玉原是苏州人氏,孤苦贫寒,自幼苦读,谋得功名后先做得个小小县令,后靠谋私贿官发的家,调任济南做了个四品府台,如今是二十七的年纪,哪里还是孩子呢
年长的他们一时无声,大概谁都不愿开口戳破这短暂微妙的悸动。
到底是梦迢先启了唇,“你把窗户打开吹一吹,洗澡水洇了一屋子,叫人透不过气。”孟玉要绕去开屏风外头的窗,她不依,“就开对着这扇。”
孟玉与她温柔相争,“风口对着你,吹病了怎么好”
“大夏天的,哪里能叫一阵风吹病况且我泡在水里,发热呢。”
孟玉没奈何地叹了一声,去推开了正对着浴桶的两扇槛窗。
月亮跃在眼前,今日十六,月满迫人,比往日大了许多,像个浩大雪球朝人间砸下来,砸得人骨裂筋断,碎雪落在人断开的骨头缝里,冰得人打颤。
扑进来一缕风,梦迢也打了个颤。孟玉察觉,又将两扇窗阖得剩下一条宽缝。月亮又被切成了薄薄的长条,似把将成型的刀。
孟玉剪着条胳膊望了会,转过身背倚在窗台上,靡丽地笑,“你见着姓董的了么”
一点点温情被诡计顷刻冲散,梦迢端正了枕在臂间的脸,敛尽了稚嫩的神色,“没瞧清面容,不过下回在街上撞见,我绝不会认错。”
“这就够了。”孟玉把腿朝前抻一抻,倚得更斜了,“我那头房子也寻摸得差不多了,一处一进的小院,明日叫小厮套车领你去瞧瞧,乔装个贫寒小姐的住处还是足够的。”
按这两口的谋划,由梦迢假充个走投无路的孤苦小姐,被人追债,借故撞去向那董墨求救。将来梦迢与董墨你来我往,互生情愫后,就能暗地里握住董墨个强占官妻的把柄。
良策定下,下剩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梦迢不放心,扒着桶沿问“那假扮追债的人找齐了么定的什么日子”
孟玉斜牵着嘴角,拈着扇柄扬了个圈,转过身用两手将窗台撑住,“依我看,就十八那日,我查了黄历,宜出行。”
梦迢在他身后冷眼笑着,“宜不宜的在人家,可不在咱们。我瞧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套。”
“怎么你与他打过交道了”孟玉攒着眉转回来。
水声哗哗地撩动,梦迢堂而皇之地站起身,在屏风上取寝衣,“你也糊涂起来了,我要是与他打过交道了,会没瞧清他的面容我不过是这样一说。我看人,一向不错的。”
孟玉倏然有些不自在地将眼朝地转上瞥,大概在谈论一场阴谋的时刻,实在不适合将彼此看得太透彻。
未几梦迢穿着黛紫的薄绡对襟长衫,松松系着身前衣带,露着里头绾色的抹胸与素罗裙,散着半润的头发,款步向他走来。
他顺势张开臂,圈住她的腰,迤逗着学她说话,“我看人一向是不错的。这话有些夸口了吧你起初不就错看了我”
提起前事,梦迢恼了,拧了他臂膀一把,“你个鬼人,比我还会装样子”
孟玉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仰头大笑,喉头在他脖子上活泼震动着,缠髻的长巾子被汗粘在喉头底下。
梦迢望着,忽然跳出股冲动,就着这条长带子,一把勒死他一把勒死他他们最好抛弃彼此不堪的前尘与前程,在阴司做一对心无挂碍的鬼夫妻
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种冲动。梦迢低着脸笑了,浑身皆有些无可奈何的疲软。
孟玉垂下脑袋,睫毛上还沾着笑出来的泪星,闪烁得容易使人误会他是个多么良善赤忱的人。两个人在荒凉的月亮底下,像彼此拥抱着一怀沙,再使劲,也避免不了流失。
隔了会,东园子里隐隐起琵琶,像少女的弱腰软绵,袅袅娜娜地挑逗着。
孟玉扭头朝窗外瞟一眼,满天繁星拥月,那么热闹,他却带着凄离的一点笑,“济南啊济南,真是遍地名士官员,每日这个那个的,应酬都应酬不过来”
梦迢也感到一点凄迷的凉意,向他胸怀里偎了偎,“那就歇两日吧。”
他扭回眼,低垂着叹,“歇等死那日吧。你不想要荣华富贵了”
一句话点醒了梦迢,便由他怀里退出来,眼色刹那转得有些冷清,迤逦地背转身去,“怎么不想一辈子的梦呢。”
孟玉倏地在背后勾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铺上翛然行去,“那就歇不得,一歇,那些潦倒落魄就会撵上来,把咱们碾成骨头渣。偶然我想起从前,都有后怕。”
其间他垂眼,臂弯里颠了颠梦迢,旋即将她放在床上,体贴地牵了夏衾,俯下腰亲了她时时刻刻弯着的嘴,“那头还未散,我先过去了,你睡。”
梦迢翻侧了身,望着他走去阖窗,嗓音格外平静,“我叫彩衣在这边外院里张罗了间屋子,你那位相好的冯倌人,就安顿在那屋里睡好了。”
屋里的月光浅了一层,似薄薄的纱蒙在孟玉脸上。他在窗前不端正地作了个揖,不正经地哼了段昆腔,“小生这厢多谢夫人。”
“老爷客气。”梦迢荡着慵倦的声线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