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了下去,脚下咔嚓一声,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腰,捡起了脚下的东西,是一截纤细脆弱的白骨,似乎是孩童的肋骨,林随安蹲下身,扫了扫地面,刺骨的寒意逼进了指尖,和身体失控时的状态很像,她手指一颤,鬼使神差抬头,望向了四周。
坑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骷髅头骨,头骨都很小,显然都是孩子,眼眶中满是黑泥,仿佛一双双漆黑的眼瞳,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吱嗡”
尖锐的耳鸣犹如钢针刺进脑仁,白光如同千万道刀刃,疯狂切裂着视觉景象,林随安双手胡乱扶住了坑壁,整个人控制不住滑跪下去,意识仿佛受到什么不可抗力的召唤,飞速抽离身体,眼前白光逝去,换做大片的黑暗,就在此时,一抹香气裹住了她,是昂贵的花果调香,黑暗散开一缕,她看到了花一棠明亮的眼睛。
“林随安、林随安”
她的听觉恢复了一瞬,除了花一棠的聒噪,还听到了凌芝颜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周太守”
所有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林随安闭上眼睛,再次坠入黑暗。
几盏花灯朦胧地亮着,高高挂着,随风摇着,河水倒映着光,波光粼粼,一只温暖的手紧紧牵着她,喧闹的笑声擦肩而过,抬起头,看到半张笑脸。
小英儿,抓紧了,人多,别走丢了,喜欢哪盏灯,阿娘买给你。
灯光闪灭,一缕阳光落在了她肉呼呼的小手上,手里拿着软软的窝窝头,屋外是绵延的山脉,有人坐在对面,大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说
三娘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哦。阿爷明日上山给你打只兔子玩,好不好
光影错落,油灯摇曳,她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炉中火星跳动,两道影子坐在桌边,女子缝着衣衫,男子拨着算盘。
四娘明日生辰,十岁了,不能总是穿旧衣服了。
明天将铺中的存货抵一些出去,给四娘买套新罗裙,我看别人家的女娃都喜欢石榴裙,好看。
夜雾蒸腾,刺鼻的药气涌入鼻腔,一个空药碗放在桌上,她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
二娘真厉害,喝了药都不哭了,明天阿娘买蜜饯给你吃,弟弟也有,二娘也有,一起吃好不好。
摇着摇着,屋顶变作了瘦瘦窄窄的船舱,耳边枕着船桨的吱呀声,女子软糯温柔唱着催眠曲,随着潺潺水声荡啊荡。
九初河水清又清,阿娘的娃儿眼儿明,看着日头东山落,听着山头鸟鸣鸣,鱼儿回水塘,蛙儿藏莲下,阿娘的娃儿也要归家咯
日晕初升,洒落一片金鳞,她推开门,急急跑了出去,小手里捧着一小碗软糕。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步履匆匆的少年转过头,鬓角的被风吹起的发丝染上了金。
哥哥吃过了,秀儿自己吃吧。
阿爷说,哥哥读书辛苦,哥哥吃。
好,等晚上哥哥回来,和秀儿一起吃。
哥哥骗人,你一走又是好久
这一次,哥哥定早早回来。
那哥哥笑一笑,秀儿就相信哥哥。
秀儿为何总是让哥哥笑啊
因为哥哥长得好看,秀儿最喜欢看哥哥笑了。
少年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晨光落在少年清澈的眼睛里,美得像画。
林随安睁开了眼,看到了高高的屋顶和华丽的窗棂,是花宅的风格,眼睛干涩得厉害,耳后的枕头湿了大片。
“月大夫,你快来看看,她不对劲儿”靳若咋咋呼呼推门冲了进来,还拽着面色不善的月大夫,“她一直在哭太吓人了”
“我早就说过了,林娘子就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呦,这不醒了吗”月大夫道,“睡得怎么样”
林随安坐起身,摸了摸眼角,泪水已干,了无痕迹。
“你做噩梦了”靳若小心翼翼问道。
林随安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梦。”
她看到的是那些孩子最后的执念,是她们对这个世界最深的眷恋。
明明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经历,但她们的执念,依然那么温暖纯粹。
靳若抱怨“你说你,没事跳什么死人坑,突然就睡过去了,然后又突然开始哭,花一棠又不在,吓死个人”
林随安“花一棠呢”
“被凌芝颜抓去查案了,走得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和月大夫照顾你,简直比七老八十的老婆子还啰嗦。”
“查什么案”失去意识前的回忆渐渐回笼,林随安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周太守被人毒死了悄无声息死在了府衙书房,”靳若道,“是鸠毒”
林随安脑中嗡一声,零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十酷刑的竹简、东晁的谜题、严鹤的头颅、陈竹的焦尸、暗塾里的密室,冯氏后园中的累累白骨、果子行的牌位、案牍堂里昏暗的灯光,以及灯光下那张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和金手指记忆中看到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