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本以为韦玄听了此事之后,必然也要色变。
可谁想到,韦玄确实有片刻的色变,但紧接着竟然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啊廖亭山这般无胆鼠辈给王敬那老贼做事多年,今日竟也遭了报应,尸骨无存,痛快痛快”
孔无禄也在旁边点头。
只是商陆不免怔住,迟疑着提醒“可,可长老,这一役,周、周满也去了。”
韦玄笑声顿时一滞“你说什么”
商陆有些畏惧,硬着头皮道“傍晚有人看见她出城,本以为可能是去学宫,便没在意,可没想到她、她是去了明月峡方才有人来报,她与陈规恶战一场,现在刚送回病梅馆,伤势极重,暂暂不知死生”
韦玄一下就站了起来
周满若死,而剑骨不能及时从她身上剥剔,便如离枝之叶,不出一刻便会褪作凡骨
有那么一刻,韦玄已经拿起藤杖,就要前往病梅馆查看情况。
然而才一步跨出门来,抬眼见得犹在外面夜色笼罩下的泥盘街,却是想起这些天来始终没被王恕捏碎的那枚紫符,想起他们费尽心机却一个也没奏效的种种计谋
韦玄突然便停住了脚步。
孔无禄与商陆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韦玄摇头一声嗤笑,慢慢道“不知死生,不知死生她倒不如干脆点,就这样死了,也好过还给我们留个念想。生也好,死也罢,公子不肯换剑骨,有什么用呢”
话说完,他把藤杖一扔,竟有心灰意冷之态,连看也懒得去病梅馆看一眼了。
与此同时,邱掌柜也回到了剑门学宫,顺着剑壁上险峻蜿蜒的鸟道而上,本是要去剑阁回禀情况,可没料才走至中途,便见一道灰衣身影站在鸟道中,正负手看着那处剑壁上所留的一片剑迹。
邱掌柜顿时停步“陛下”
望帝容颜已老、白发苍苍,看着剑壁那处的视线并未收回,仿佛知道邱掌柜要说什么一般,只道“我知道了。”
封禅证道的帝主,大乘境界,修为通天,但凡他想,这蜀中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他耳目明月峡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眼皮底下。
邱掌柜于是知道无须自己再多言。
望帝却问“她伤势看着如何”
邱掌柜想了想“看着挺严重的,但我觉着这位周姑娘长了一张命硬的脸”
望帝眼底已有笑意“命硬好啊。”
但邱掌柜心中还有疑惑“可陛下,我不明白,既然都动手了,何不趁此机会把三大世家在场的人全都杀了,偏要留下那几个,总叫人觉得夜长梦多”
望帝终于转头看他“你走时,周满可有这样问你”
邱掌柜下意识道“倒不曾问。”
望帝于是问“那你为何来问我”
邱掌柜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随即才回过神周满不问,我却要问,陛下这意思,不是拐着弯嫌我不聪明吗
望帝一看他脸色,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邱掌柜听见,却是忽然愣住,几乎不敢相信多久了多久没见陛下笑过了
夜色未尽,山风凛冽。
灰衣老者身形伛偻嶙峋,然而一任劲风吹拂,却如扎根石岩的遒松,稳稳不动分毫,只道“那几个小辈怎么也算世家嫡传,若此时杀了,纵是三大世家本不想与我们冲突,只怕碍于事大也无法忍气吞声、坐视不理。快刀斩乱麻,岂有钝刀慢慢割肉来得好要学会把难题出给别人”
邱掌柜也只是一时脑袋不灵光,忘了此节罢了,经望帝一点,岂有不明白之理
明月峡这一役过后,该头疼的就轮到神都世家了
杀了他们这么多人,这一笔血债到底要不要向蜀州讨不讨的话怎么对内敷衍搪塞要讨的话又什么时候讨更好
桩桩件件,可不都是怎么选怎么难受的麻烦
望帝说完这番话,却是又咳嗽了几声,重看向眼前剑壁,笑容淡去“何况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真正的祸患我已不剩下多少时间了这个周满,出现得倒是刚好我正要一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人”
邱掌柜陡然一惊,脸色都白了“陛下”
那老者神情偏偏极为平静,凝望那剑壁上笔划拙重的字迹,原本觉得胡闹的言语,这时倒看顺眼了,叹一声道“周自雪的女儿,确有这样狂悖的资格不过其情其性过于险峻,同她父亲相去甚远,倒是更肖其母”
邱掌柜恍惚不闻,只是忽然伏地,失声恸哭。
对太多人而言,这都注定成为一个难熬的夜晚。
病梅馆里,无论是想来关切的,还是想来刺探消息的,一律都被挡在门外。
周满双眼紧闭,丧失了全部的知觉,伤处流出的血几乎将铜盆里的清水染成赤红。
分明是夏夜,可她好像很冷,哪怕陷入昏迷,也在战栗。
王恕捏着金针对准她细瘦苍白的手腕,可久久无法下针,手指竟在颤抖。
金不换也忽变了泥塑木偶似的,僵硬立在一旁,只是盯着方才随周满一握而染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