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身而立,站在他面前,那峻拔的姿态,会使人想起陡峭的雪峰。金不换对上那双深墨色的眼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凛冽
比当初义庄里,她用弓弦差点削下他头颅的那一刹,冷了何止十倍
该是对他很失望吧。
金不换垂眸看向地面上那些被水浸了的纸张,自嘲道“清醒又如何,不清醒又如何就好像这些纸上写的字,哪怕你为之付出过无数的辛苦,在水面前,也不过是像这般消融染污,化为泡影。杀掉我,或许才是最简单的解法。”
周满怒极反笑“余善拿命救你,你却这样恨不能到处寻死”
提到余善,金不换原本就黯淡的面容更显颓唐。
只是偏偏笑了一声,他望向周满“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落得跟余善一个下场吗周满,我死了,一切都可以平息。你的身份,陈寺的死,从此都将随我长埋黄土,再无泄密之虞;陈家也好,宋氏也好,也再没有针对泥盘街的理由,大家都能过回以前的日子,泥菩萨也就不用再为无药救人而忍受痛苦”
王恕指尖陡地一颤。
金不换慢慢道“如此,人人都得解脱,一切都可以结束”
“结束,你难道以为,你死了,他们再没有针对的理由,这一切就能结束”周满从未想过,自来都在与世家打交道的金不换,怎会天真到如此地步她终于打断了他的话,“参剑堂前,陈仲平要强搜你魂,需要理由吗小剑故城,陈家水淹泥盘街,给的是理由吗当年三大世家屠戮日莲宗,用的又是什么理由是当初那位日莲宗宗主对他们的态度,还不够谦卑吗”
一声声质问,语意森寒,几能刻骨
金不换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想听,然而周满没有放过他“旁人退一步,或许海阔天空;可你我退一步,只有万劫不复逃避若总能一劳永逸,天下何必还有人苦苦向险山而行别骗自己了,金不换,你从来都知道,他们要对付谁何曾给过真正的理由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荒谬的借口”
就好像前世玉皇顶,张仪代王杀来“借”她的倦天弓
周满冷笑“我的事固然能随你之死埋了,可春雨丹之事牵扯却不止你一人。你若是自戕,自有人说你是畏罪自杀;你若能忍辱,负荆请罪,那也有人将你推至城门当众斩首,必遍邀蜀州名流、学宫同窗,甚至你杜草堂师尊同门,一并来看你折脊跪地,引颈受戮”
对上位者而言,有什么能比“当众行刑”更能威慑人心呢
那位因私存一尺裁云锦便受鞭刑致死的赵制衣,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先例。
周满问“你真的要你的师门、朋友、下属,亲眼看着这一切吗”
就连一向忍耐如王恕,想象一下周满所描述的场面,都觉屈辱难忍,何况是金不换
他搭在膝上的手掌,终于攥紧。
一双已微微发红的眼睛睁开来,看向了她。
周满俯视他,只轻声道“金不换,你已经很幸运了,只是遇到了一个宋兰真,一个虽然聪明可考虑还不够周全、也暂时还无法对宋氏如臂使指的世家贵女你知道,若换了是我,会怎么对付你吗”
王恕心中竟先漫过了一阵冷意。
金不换双目锁紧她身影,她便再他注视中倾身靠近,拉近了与他的距离,用一种带着恶意的微笑,温和地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我若是宋兰真,便不止对付泥盘街,更要对付杜草堂。”
轻柔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然而当“杜草堂”三字一出,金不换瞬间转过头来,逼视着她
两人顿时面对着面,离得极近,视线也在这咫尺之间交锋。
金不换几乎不敢相信她说出了什么话,瞳海的深处仿佛沉沉地压了一场风暴。
然而周满眼底,只有一片带着深意的平静。
她打量着他骤变的神情,面上甚至浮出了一抹笑意,然而却更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冷酷“实在是金郎君平日撇得太干净了,行止又放浪形骸、殊异常人,倒常常使得不少人忘了你也是杜草堂弟子,即便是知道的人,恐怕也很难去想,看起来与杜草堂格格不入的金郎君,实则把杜草堂看得很重吧”
金不换咬牙打断她“周满”
周满挑眉“你说宋兰真何时才会发现这一点呢对付泥盘街,不过是能敲山震虎,杀你给别人看,只能挽回些损失;拿你当借口,对付杜草堂,可就有更实际的利益了尤其是那张仪将来取剑印,若望帝陛下落得与不夜侯陆尝一个下场”
最末一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王恕与金不换几乎立刻想到三大世家势力迟迟无法真正入蜀,实苦望帝已久,而蜀中四门又难免仰望帝照拂,一旦望帝落败负伤,岂非群狼环伺,则整个蜀州,将成世家俎上鱼肉
只是周满看他们一眼,心中的阴郁却远远比宣之于口的更深
若这一世,望帝只是与不夜侯一般修为大跌,那已经算是极好的结局了。
可事实上
周满搭垂了眼帘,只叹道“所以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