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快,视野又回来了。她望着他,眼泪像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满整张脸。
他接过了笔,摆出在听人说话的样子。李耀祖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拿着笔,按照别人的指示办事。医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李耀祖握着笔,笔尖抵住写字板上的纸。他面无表情,竭力表现得镇定自若,手不住地颤抖。他从不手抖,可笔晃得那样厉害,连名字也写不下去。
他们的孩子无法呼吸,早早地离开了。
只留他们在原地。
他们像贝类的壳。潮水退去,柔软的动物被卷走,剩下空空如也的贝壳。
孩子的身体渐渐冷下去,直到天亮,温度都没有彻底散去。生它的时间很长,回想起来,那是李菜一生中最像牲畜的时候。可她不感到羞耻,也不绝望,心里有很多期待。盼望它来到。来接受她和他的爱。然后,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它来了,低低地哭了几声,生着病,抱他的时候都没有反应。死了的孩子居然这样温暖。
泪水滴到它胸前。
她抱住它,用脸贴着它的身体。他抚摸它的手心,想看那细小的手指弯曲一次。她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他托起它,盯着它闭紧的双眼。她伸出手,搭住它的额头。泪水滴到它的手臂上。
泪水滴到它的脸颊上。
火化的炉门接近地面,关上时,李菜毫不犹豫地扑倒在地。不锈钢的盖子落下,它走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让它出生,可是,它要死的时候,他们只是一对无能的父母。
一夜之间,他不得不从平时的生活中剥离出来,去处理许多俗事。手续是李耀祖办的,骨灰也是他敛的。
死去的新生儿和活过的人一样,身上的骨头很完整。焚烧后化成骨片。旁边的人一步步指示着,与其说教,感觉更像命令他。李耀祖把它们聚拢在一起,收好了,拿起来。他的孩子那样小,那么轻。
突然一下,莫名地,他离不开医院了。还有赛程,李耀祖心里清楚,却没法从医院走出去,即便只在门诊或住院部的走廊坐着,什么都不干。
那时候,他已经转会到了r,始终在首发队伍里。经理拍板,叫了几个同事。
他们把李耀祖从医院里搬出去,运上车,再送回基地。他动弹不得,所以和一件货物没有区别。
他们告诉他,和他讲道理。签了合同,手还能动,发高烧也得比赛,就算患上多么严重的绝症,只要没有能替代他的选手,他就要比赛。这不是逼迫,而是社会的规则。
孩子的余温挥之不去。比起这个,最让人痛苦的是,他仍然发挥得很好。
只要碰到鼠标和键盘,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那是他第四次进世界赛,虽然没拿冠军,但已经是职业选手中进s赛次数最多的选手。
7z平时常用的英雄被ban,拿了当时版本并不热门的英雄。比赛过程中,他满地图游走,周全地支援,干净地对线。r把去年的冠军队打到自闭。
看直播的观众只会觉得李耀祖超神发挥,c起来了。在现场的教练团队和队友却都隐隐不安。李耀祖不说话,队友失误也不抱怨,马上靠一己之力补救。
到最后,他也的确崩坏了。那一年的世界赛,队伍的状态急转直下,被横扫出局。
7z嚣张又耀眼,注重个人隐私,离人群很远,是一个合大众口味的人物。网友给他起了新的嘲讽绰号,国内有媒体又做了他的特辑,他们期待他成为神。
一切都像是孩子的死换来的,外面的人爱他的超越性,只有李耀祖一个人在梦里为孩子捡拾遗骨。
但对生活来说,痛苦不值一提。
日子总要一天一天过。
李菜曾在做饭时崩溃过,突然之间,那天的回忆又闯了进来。她无处可躲,哭也无济于事,用力捶打着胸口,只有这么做,才能好过一点。
李菜很后悔。
非常后悔。
是她错了,一直都是错的。
不该去模仿任何人,不该要孩子。不该随着潮流盲目往前走。
她也试着信过教。佛祖、上帝都有。不过,李菜总是忍不住想,神在看的话,为什么要让它的孩子脏器衰竭神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救她的孩子孩子的骨灰被送回老家,埋在舅舅的墓旁。乡下的习俗,没结婚的人不立墓碑。会去扫墓的人没几个。她不念经,也不祈祷,只说“我想你”。
她恸哭的时候,李耀祖总在她身边。这浩劫中只有他们两个,抱着死去的孩子,走在没有绿洲的沙漠,直到痛苦消磨殆尽。可是,这样的旅途或许本身就是痛苦。
别人不知道,别人也不在意。
别人没有抱过那孩子。
空气很闷热,生活还在继续。
和李耀祖离婚一年有余,李菜没和他分开,但她终于过得好了一些。
她下班了,导师打给她,让她过去帮忙做件事。具体是什么,导师并没有说。到了以后,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