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中书令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脆弱的情绪之中,他已入花甲之年,一朝从中书令跌落到贫苦地方做县令都没有击溃他,现在要他治理这一方土地就更加不可能。
先是撰写了一封自己在这贫困县之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已经计划好的解决方案,对自己先前高坐庙堂之上不知民间疾苦自省相关的书信。照例额外抄送了两份,三份书信让人寄去离他最近的三位和他同期被贬谪而来的同僚们,并表示了自己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一些意见做参考。
被发配到西都府做长史的秦沛就是这三份书信的收件人之一,这也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书信,甚至于秦沛自己这段时间来也寄出去了很多信件。
但看着前中书令书信上的内容,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各个世家豪门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才,在教育资源被垄断的时代里,他们本身就是受到最好教育,一直也觉得自己的眼界很宽广。
过往也有过很多值得称道的政绩,但这次被贬谪到这些地方后,都发现了真正到地方上来做官,和过去他们做一些巡视工作,或者救灾工作,都完全不一样。
和其他人寄过来的信件相比较,前中书令很明显在治理地方的手段上经验老到。
先是免除掉一些不应该有的苛捐杂税,而后让自己过去学生现在已经很知名的儒生,到他的治下开办讲学,用讲学招生的名义和当地豪绅们商议减少佃户赋税的事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涉及到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减少赋税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在县令承诺会安排劳役兴建水利灌溉农田,邀约工匠改良农具,提高生产不至于让他们豪绅在减少赋税后的收益减少,这些豪绅们对前中书令的要求更加没有任何意见。
解决了佃户生存问题后,更要解决的是县里众多的流民问题。
就前中书令见到的那样,快要活不下去也很老实本分继续种田劳作的并不是大多数,甚至于那位佃农的经济状况也不是这个县里很糟糕的。
起码他还有一个裹在腰间保有隐私尊严的布料。
这些流民很大一部分都选择了落草为寇,靠洗劫为生。
贫困县里没有能力治理这些匪徒,所以在此前这个县出现第三个被匪徒截杀的县令后,已经有五年没有新的县令到这里上任了。
当然这个对于很多接受举荐上去,被分配到这个地方的寒门书生完全无解的穷山恶水,对于前中书令来说倒是最简单的。
没有人敢让这样一位大儒在他们郡府里就任的时候出事。
且不说前中书令出行的时候,带了一众看家护院兵强马壮的好手护卫着,就说当地都府的武将们和这些文臣们不对付,也得在收到前中书令来这里任职消息后,也都立即派了大队兵马,把这贫困县中困扰近十年的匪患给清理了。
只是匪患清理后,也不代表流民就消失了。
这贫困县里依旧能够看到好些贫民素日里就在各种阴凉的角落里瘫着,饿得不行了到山上找一些东西垫垫肚子,可能是树皮也可能是野菜,当然也有不少吃到毒草或者遇到野兽,就留在山上没有下来的。
这些都是前中书令需要解决的。
前中书令能够设想的就是找郡府那边申请一批救济粮,以他的面子郡府那边不可能会不给,而后带着这些流民去开垦新的荒地,解决百姓们没有饭吃的问题。
但贫困县的意思就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好地,也没有什么多余可以开挖改成农田的荒地。
这些流民应该怎么安置,可以解决掉流民过多带来的动乱问题,这是前中书令暂时需要和其他同僚们商议解决的地方。
秦沛看完前中书令的书信,轻叹一声。
他已经恍悟过来陛下将他们这些人发配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长久空缺的职位总是有着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所在,寻常的朝臣们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才会这样空缺着,但若是这位就职的朝臣地位到达一定程度后,那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就会忽然迎刃而解。
比如前中书令那边面对的主要匪患问题的贫困县。
又比如他现在就职的,面临缺饷缺衣缺武器,就没有什么地方不缺的西都府。
毕竟朝廷不希望边疆执掌兵权的将军大权在握,威胁皇帝的统治,尤其是西都府这边缺少文职官员,而将领们又太不通和文臣们周旋的套路。所以往往这里申请一千份物资,先会被压成五百份,审批过程中变成三百份,最终下拨下来的就只有两百份。
若是想要多申请一些,就会面临质问,为什么过去申请这么些就可以了,现在突然就多申请这么多了,你们西都府是不是有异心过去你们两百份也活得好好的,一直说不够用,你们西都府是不是有异心啊只能一切无疾而终。
秦沛之前也是对边疆将士这些申请充满审视的一员,现在坐在这个后勤位置后,看着将士身上褴褛的衣裳,只能完全没有任何风雅的骂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