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慈君(2 / 4)

她往后一十几年,对于京城的最后一点记忆。

再次清醒,她已经在逼仄拥挤的绿皮火车上。

鼻尖充斥着长途旅程躲不过的沉闷汗臭,嗓子被灌了药说不出话,双手也被绑住藏在了一件红格子衬衫下。

浑身无力,思绪昏沉,泪水和挣扎的动静小得可怜,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辆火车,载着绝望而惊恐的自己,驶向遥远而陌生的西南。

那个谎称腹痛的中年妇女和她的同伙,把她卖到了一座名叫上坎的山村。

进入上坎村,要走一段漫长崎岖的山路,村里人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溪畔有正在捶打衣服的女人,抬头看见她被捆着手拖进村,眼里有好奇、同情,也有习惯和漠然。

买家是个六十几岁的婆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错,她就是那个“货”。

人贩子用食指沾了沾唾沫,数着钞票劝她“哦呦哭什么啦,你还算运气好的了,这家儿子年纪轻,才三十来岁。比你嫁得惨的多了去了,我劝你还是趁早认命,不然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她被压在床板边,眼里满是泪水、仇恨、愤怒,瞪着那人贩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对方毫不在意地继续数钱,想来这些年做多了这种事,已经对类似的目光习惯了。

被卖进山村当媳妇的女人,纵使从前是大学生也好,坐台小姐也罢,那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辈子只能困在这山村,“家里人”也不会让她逃出去。

人贩子拿着钱离开,将“货物”留在这贫困闭塞的小山村。

一开始,她也激烈反抗过。

咒骂挣扎,绝食威胁,试图逃跑折腾得身上伤痕累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

时间让她渐渐明白,现实是如此的令人绝望,命运早已走向绝路,她挣脱不开,家人找不到她。

再不甘,也只能这样坠向无尽地狱。

究竟是为什么没有自绝以保护灵魂中最后那点清白呢

她好像并不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

或许是因为心底还尚存那么一点见到家人的期冀,或许是那张沾唾沫数钱的丑恶嘴脸反复出现在脑海中,让她不甘心就这么懦弱死去。

也或许,是因为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被拐卖的第一年春节,游略出生了。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勤劳、沉默、不讨喜的女人。

奶奶说,她是从外地嫁来的,所以对这里的方言只会听不会说。

又因为娘家人都死光了,孤立无援,才养成了这么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沉闷性子。

确实,母亲很少很少跟村里人交流,哪怕在家中,她也能几天都不和丈夫、婆婆说一句话。

就算说话也是说普通话,奶奶听得半懂不懂,还需要游略在中间充当翻译。

她总是沉默地下地、洗衣、做饭,从早忙到晚,好像除了干活,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令她在意的事情。

哦,不,还有游略的学业。

在这个小孩子大多放养的山村,她对游略教育的重视程度,堪称奇葩。

游略的拼音、普通话、笔画书法,都是母亲教的。

他甚至还会一点点俄文也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上坎村很小,小得连学校都没有。

村里人大多都把孩子送到隔壁大村的小学念书,再升到乡里的初中念完义务教育也就完事了。

此后不管是留村务农也好,出门打工也罢,只要脚踏实地肯干活,都能够吃饱饭。

但游略的初中,是在镇上念的。

镇上最好的初中,也是农村教育政策的扶持学校,每年都能送三十来个优秀学生去市里读高中。

母亲看中了这个机会。

正好嫁到镇上的姑姑回娘家过春节,她就跪在姑姑面前,求她帮忙。

那也是游略第一次听见母亲说方言。

虽然发音艰涩、生疏,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晰“我不想让他这辈子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困在这座山里,求你帮帮忙,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

然后游略就去镇上念初中了。

不晓得是不是天生就长了个会读书的头脑,还是母亲抓得严,初中三年,他就没考过第一名。

于是顺利地被特招到市一中。

和那个淳朴的小镇相比,市里是很大的,也很繁华。

市一中既有像他这样享受政策福利特招上来的贫困生,也有穿戴名牌的时髦学生。

他见了很多市面,也越发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于是咬着牙读书,天不亮就起床,挑灯夜战,就这样拼搏了三年,高考鲤鱼跃龙门,考上一所在京城的名校。

回到村里,整个村的村民都跑到家门口,像看珍稀奇观一般看着他。

往日那个被忽视的沉默女人,也被围着夸奖了不起,男人死了独自撑起这个家,还把孩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