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林项北看着朝天空伸出枝桠的树枝,语气平和,那些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提及的过去,好像终于结痂,能够不回避地挖开,然后放任它痊愈。
或许是紧绷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或许是本以为会再次失去的人被拉了回来,让林项北知道,不是每次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他慢慢开口,将最大的心结,用最平稳的口吻说给信任的人听。
好像把压在心里的郁结说出来,就能够真正放下,让它成为过去。
“直到小学三年级以前,我爸每年夏天都会带我去游泳馆,大多是一两个小时,也有一待一整个下午的时候。”
林爸很喜欢游泳,经常带林项北去,而林妈小时候有溺水的经历,从来不会一起去。
林妈是药物研究人员,工作忙,林爸做小生意,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多,常常一时兴起就带林项北跑到游泳馆去消磨时间,林妈打电话联系的时候,十次里面有两三次没人接。
每次林妈抱怨打电话联系不上这回事,林爸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还会在林妈念叨的时候,偷偷朝林项北做鬼脸,逗得林项北想笑,导致被林妈抓包,好气又好笑地瞥着林爸摇头。
林爸总是据理力争,觉得一共就游一两个小时,接不着也不耽误事,手机放储物柜里当然听不到了,用防水袋装了随身挂着又不得劲,又不是故意不接,没当回事。
就是因为这种不注意的小事,林爸没能接到林妈最后一个电话。
意外就是完全无法预料,才会被称作意外。
林妈意外出事,昏迷前意识不清,强撑着挣扎打给林爸,想最后说两句话,却没能接通。
那天林爸在游泳馆待到晚上六点,冲完澡拿出手机拨回去时,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林项北还记得那时候林爸朝他耸耸肩,笑着说怎么办,你妈好像生气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林项北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度过的。
家里终日灯也不开,林爸原本烟酒都不沾,却开始终日酗酒,抽完的烟盒丢得到处都是。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每次林项北想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想让阳光让林爸振作,林爸都会发火。
林爸原本是脾气最好的人,任何时候都笑呵呵,被人骗了也不生气。
林项北尚且不到十岁,他给不了林爸安慰,哪怕他再聪明,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妈妈突然某一天就不在了,而爸爸好像也在那天下午之后彻底消失。现在眼里满是红血丝,胡茬发白的人,好像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会笑着胡乱抱起他往半空中抛举的人。
林爸不能接受这种可笑的意外,不能原谅自己的疏忽,他的时间停留在了那个下午。
明明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去一趟游泳馆,明明林妈抱怨过好几次去游泳馆打电话不接,明明
他接受不了,走不出来。
为了林项北撑了一年不到,林爸选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最残忍的方式,去找林妈团聚。
他走进了郊区的一条河,再也没有回来。
林项北还太小,这一切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最开始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林爸也不见了。
姨妈把他接过去住,对他很好,甚至比先前林爸林妈对他还要细心照顾,会时刻顾及他的情绪。他又有了家,只是他很清楚,现在的家人很好,却始终是不同的。
有时候林项北会自己跑回原来的家,但他没有钥匙,敲门喊爸爸妈妈,也永远等不到回应。
可是他实在想念,想念到晚上会闭不上眼睛,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撑到半夜,直到困到无法什么都无法想起,才迷迷糊糊睡着。
于是他很多时候会闷不吭声跑到曾经的家门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门外发一会儿呆。
姨妈总是能猜到他在哪里,总是会来找他。
姨妈的怀抱总是很温暖,她会从后面环住他,念念叨叨说我找了你好久,红烧排骨都要凉透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姨妈拎回去,林项北终于拽住她的手,仰起头告诉她,他不想再吃红烧排骨了。
明明应该听上去不讨喜,姨妈愣了一会儿却笑了,还笑得很开心。她爽快地拍拍林项北的后脑勺,说行行行,糖醋排骨可以吧
林项北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不然姨妈不会一路上都在闷笑。
“他以前跟我说,不要总是挑战极限,做任何事都要留有一线,不能放任自己到潜在的危险位置。”
林项北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落叶,失去生命力后太过干瘪,被路过的人踩得粉碎。
“我一直都记得,从那之后再也不练潜水。”
“可是他为什么自己却做不到。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林妈林爸都是很好的人,可他们的结局却不是。命运捉弄,只将其归结为“意外”。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在听。
周屿白知道林项北其实不是在问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