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到了府门前,只见整个府邸安静而肃穆。与王府宾客盈门而不得入内的情况不同,郑熹丁忧,闭门谢客,不让人到他家凑热闹。眼下只有金良在安置好仪仗之后,带来的几个仆人在门边闲话。
看到祝缨,郑府门上的管事笑道“大人来了刚才金大过来,咱们就说,您不会不来的。”
祝缨道“我当然会来的。相公近来可好”
“说终于可以安静读书了。”
几句话功夫,祝缨被引到了郑熹的书房,郑川、金良都在,金良看她的目光里透着关切,郑川还是叫一声“三哥。”
祝缨先给郑熹道个恼,又说“君侯殁于军中,当时战事紧急,诸事不便,竟没能亲自送他老人家回来。也没赶上那件大事。请您允许我上炷香。”
郑熹道“随我来。”
祝缨跟着他,往到以前郑侯的书房里去。金良、郑川等跟在两人的身后。
书房经过重新的布置,一些旧物拿去陪葬,现在供奉着郑侯的牌位。
祝缨洗手、拈香。然后说“我没照顾好老人家。”
郑熹怅然道“你已经做得够多的啦。”
祝缨道“请您不要太过悲伤。如今陛下大病初愈,窦相公着急上火,刚才看了王相公也在病中。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朝堂上不能没有您。”
郑熹道“老啦”他打量着祝缨,祝缨一直是个劲瘦的模样,永远精神饱满。
祝缨道“这才到哪儿”郑熹不太显老,清俊的模样又添一点岁月沉淀的气质,外表依旧出色。
郑熹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在北地那些事,我就做不来。”
祝缨道“都是些杂事,我也不懂军事,就不添乱了,仗还是他们打的。”
郑熹却知道,在北地这两年祝缨做的事不是“杂事”这么简单。两年的功夫,南人的势力大涨,祝缨用两年的时间门,堆了三个朱衣出来,南人里原本仕途不错的人,也都向祝缨靠拢,隐隐形成了又一股势力。
与有深厚积累的名门望族通过多少代联姻形成的势力还不能比,但也够祝缨这样一个平凡出身的人用的了。上一个这么显眼的,还是死了的陈峦。陈峦的出身比祝缨强得多得多。
“杂事也不简单整个国家,也就是这些杂事堆起来的。”
金良看这两人似乎没有芥蒂,不由咧开了嘴。他之前一直担心,祝缨出了宫先去探望王云鹤,是与郑熹离心了。又担心郑熹会因为祝缨第一个看望的不是他而起疑心。
现在看来,还挺好的嘛
郑熹看金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可以放心了吧”
金良憨笑两声,郑熹对祝缨道“他打进了这门起,就跟做贼似的,担心你要与我生分了呢。”
祝缨看看金良,金良的脸有点红,祝缨笑着摇头“这是打哪儿来的奇怪念头”
金良道“那我还是白操心了”
祝缨耸耸肩。
郑熹让甘泽送金良出府“就此打住,回去好好歇着,吃壶热酒,好好睡一觉去。不许再多想了。”
金良答应一声,放心地离开了。
祝缨目送他走,道“金大心肠一向很好。在北地人生地不熟的,有了他,我才能安心。”
提到了北地,郑熹问道“王相公怎么说”
“没说什么,他正病着,我也不便多打扰,略说了几句我就辞出来了。看着是有些重,怪不得窦尚书那么着急呢。”
郑熹认真地问祝缨“你看王相公的情形,休致合适么”
祝缨道“我看挺合适,只怕有些人不愿意。”
郑熹轻蔑一笑“冼敬那些人离了王相公,他们什么也不是。王云鹤还有些信念在身上,冼敬能得他三分之一,其余人不过猪狗而已。”
“您这火气有点儿大。”
郑熹道“余清泉出仕的时候小有家资,他父亲名下有田一百顷,娶了个钟家的女儿,花了许多聘礼,你猜猜,到现在,他还能剩下多少”
“明着有一百五十顷,又有钟娘子的嫁妆五十顷田,私下不在册的还有二百顷。这里头有投效,但也有他家新买的。”祝缨慢慢地说。
郑川有点诧异地看着祝缨,没想到祝缨竟然查余清泉了。
郑熹笑得直拍桌子“别告诉老王,他要知道了,怕不是要气死冼敬却不会太生气,他得用着这些人呐。哪有什么为黎民计都是门户私计,倒装起清高来了辛辛苦苦抑兼并,抑的谁呢是要排挤了旧族给谁腾地方呢老王啊君子有人敬,却没人能做他的同路人。”
祝缨道“王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不能亲自去管扬州,又把自己累着了。想要做事,手上无人、无权不行,所以要先结党、争权,结党争权,就要与人争斗。弄着弄着,王相公还记得初心,其他人眼里就只剩权势、阴谋了,大义成了他们的遮羞布。自己的裤带还松着,就要伸手扯掉别人的衣服。
我对王相公保持最后的敬意,这份敬意,是绝不会延续到他的学生身上的。冼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