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又不教训他们,这餐饭吃得二人都是微醺。二人走后,祝缨问赵苏:“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赵苏道:“义父怎么忽然这样说了当然是真的朝廷诸公难道都是糊涂人能表彰义父”
“好话听太多了,人就容易轻视他人、高估自己、听不进劝说、听不进不中听的话,飘飘然,容易出事。”祝缨说。
赵苏道:“那义父就不必担心了,他们说的是实。”
祝缨点点头,问道:“偏僻地方的人在国子监的,是不是还是不多”
赵苏沉重地点了点头:“是其中南方又少于北方。”
祝缨道:“我知道了。”如果国子监就是这样的话,那全国的官员分布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了。保送生说她一声好还不够,如果能够在官员的比例上,也为偏僻地方的人争取一点,尤其是南方这些所谓“烟瘴之地”的人争取更多的出仕的权利
她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
侯五大嗓门:“大人那位天使又来啦”
蓝德笑眯眯地迈过门槛儿,站在门房里笑道:“哎哟,今天可不是传谕来的。”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便服,头上也戴着寻常的黑色纱帽,这么一打扮,离宦官的样子更远了一些。
蓝德抬手摸下巴做个捋须的动作,看祝缨走了出来。祝缨是个从四品的刺史,蓝德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宦官的小头目,他现在其实只有正八品。有差使的时候,“天使”之名给他撑个场子,没有差使的时候他还是得老实一点。
以前他有转不过筋来的时候,被蓝兴给收拾过,如今已是个老油子了。见到祝缨,他先长揖:“见过祝大人。”
祝缨也还了半礼,道:“今天不当值里面请。”口气很熟稔的样子。
蓝德笑道:“是,就出来转转。”
宾主坐下,蓝德道:“家父从郑侯家里带了好些喜糖,味道好极了,小的们都喜欢。”
祝缨道:“那就好。”
蓝德道:“宫里都吃不着这么好的东西呢。”
祝缨道:“宫里有更好的,宫里吃蜜,外头就只有一点柘浆。什么好东西是宫里做不出来的呢”
蓝德道:“那是,只要贵人要,什么好东西弄不来除了那么多的贵人,还有些执役辛苦的人。没滋没味儿的。大人是贵人,不知道我们宫里奴婢的苦。”
祝缨道:“谁不是从底下上来的呢就说会食,从九品吃的是什么正一品吃的是什么想要带好手下人,就不能让人家过得太寒碜了。”
蓝德道:“大人体恤我们了。要是宫里也能吃上您那儿的好糖就好了。”
祝缨连连摇头道:“宫中吃食我可不敢轻易染指。”
蓝德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宫里什么东西不是外头来的要么各监自制,要么各地进贡。就是自制的,原料也是进贡的。咱们现在说的另一件事儿,就喜糖那样儿的,要是宫里跟您买呢”
“和买”祝缨说。
蓝德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是和买,我与您谈,不与那些商人谈,我要找上了他们,他们得吓死。您与郑侯有旧,家父与郑府也熟。咱们就不说外话了,如何”
祝缨问道:“果然要贡”
蓝德道:“如何能不贡不是奴婢们进言,宫中要用糖,陛下又见过了好的,还说又便宜,难道不是体恤百姓”
祝缨心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就指着敲诈我了是吧有好东西,得尽着宫里用,宫里的小鬼儿们也要跟着沾光。
还跟政事堂那儿讲过,是要把糖价打下来的现在生产的糖都是她的本钱,宫里还管她要这个本钱
从福橘开始,她就防着进贡、和买,终究是没躲过。但是宫里跟她要贡糖,她就得给。看蓝德这个鬼样子,自作主张的几率并不高。拒绝了,她的事儿就很难干成。
祝缨问道:“贡多少你能来,必有个约数的。贡的数要是填不上,别的就更没保障了。”要是敢要多了,她得再跟窦朋好好算一算账,虽然这糖未必就贡到窦朋手里了,但是在起步的时候许多糖不能用来翻本,都白给了,税就得给她往下减
要是再逼她,她就把所有的糖坊都给关了,谁也别吃了没道理她白辛苦了,甜头让这群人吃了,百姓那儿还吃不上。
蓝德还是笑吟吟地道:“当然不会要您多的啦不瞒您说,现在往宫里贡的糖霜是每年若干石,咱们只再要这些就得。那些块儿糖,哦,还有糖塔之类,那个咱们买,这个价么”
祝缨道:“我给你最低,你去市面上打听打听,一个一尺的塔糖我卖什么价,再看看我给你什么价。我在南边都卖五贯,给你算四贯。报账加多少你随意。都是糖做的,工艺得不一样,宫里用的跟外头的当然不能一样,要大些精致些,用工更多。”
贡糖的数目倒是勉强能承受得住。她还是那个思路,砂糖之类的得保住,量、价之类她都要死死地摁住了。其他的高价的花哨东西,随便。至于宫中贪污等事,至使开销加大,又要加税之类,她如今是真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