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看来憨厚的人挪了一下,说“你睡这儿吧”班房里只有几条脏被子,硬得像铁一样,铺的都是草。
他们扔了一条被子给祝缨。
祝缨也不盖,将一点草拢了拢垫个底,再将被子一折,一半铺在草上,一半理平贴着墙壁。穿着皮袍子坐在上面倚着墙壁盘膝而坐,打个盹儿。
只听那个面相凶恶的人冷冷哼了一声“臭毛病”
祝缨呼吸平稳,眼睛也不睁一下,这个地方其实还行。京城虽然下完雪也很冷,不过她穿着皮袍呢,还有被子靠着,可以的。并不比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艰苦多少。与许多人同处一室也不算难熬,冬天赛神的时候,他们一群跳大神的也常常挤在一处,不过那时候她是跟祝大在一起,外头有个爹罩着。
现在这一屋子的囚犯,据她看来,那个老头说是“欠债”,恐怕欠的是赌债,这老头缺了两根手指头。缺指头的也有可能是叫人逮住的贼,不过贼如果被道上抓着了,容易被砍了食指,这老头缺的是小指和无名指。
倒是那边角落里的两个人说是犯夜禁,很像是闯空门的贼。害也是手艺不好的要祝缨说,闯空门还得是白天。晚上又安静,又有夜禁,有点火亮和动静就容易被发现,不抓你抓谁真要干这一行,都不琢磨的吗傻子
给他挪地方的那个中年人倒像是真的犯了夜禁才倒霉进来的,因为他的装束很正常,应该是个出力做工的人。另外一个犯了夜禁的是那个也穿着皮袍的年轻人,像个读书的,但是读书人被抓进来斯文扫地啰
班房里没什么亮光,现在只能看出来这些,祝缨看完了就不再有什么动静。
看守又回来了,将刀柄往栅栏上敲了几下,祝缨睁开了眼。看守问“看你这样子,是受不了腌臜要单间不要床铺不”
祝缨歪歪头,一脸的疑惑。看守道“单间,五百钱一晚,只要床铺,六人合住一间,一百钱一晚。”
祝缨心说,我全家一个月有两贯钱也就够了,五百钱你不如去抢周游再没耐性,怎么也得过个三、五天再给我放出去,就要下去几贯钱了。我家里那两个上蹿下跳的,说不定还要使钱找我,家里才付了一年的房租又添了柴米家什,不能浪费了这钱
她仍然傻乎乎地看着看守,看守道“妈的晦气是个傻子”
但凡再便宜点,比如合住二十钱一张单独的床,祝缨也就肯住了,她还是愿意花点钱让自己少受点罪的可她不是冤大头
看守又问“有人要住么”
那个穿皮袍的年轻人说“我”
看守开了木栅门,让他出去了,走之前边锁门边哼了一声。老头对祝缨道“花上一百钱,就能睡床上,你怎么不去”
祝缨道“我没钱。”
“先住上,再叫家里送来也是可以的。”
祝缨摇摇头,老头叹了口气,裹着脏被子翻了个身儿,身下的草沙沙的响了一阵,睡了。
整个囚室渐渐都睡着了,也不见看守回来。
次日一早,祝缨早早睁开了眼,跳下了大通铺,将被子顺手叠了,在地下活手脚。这个班房蹲得,里面固然没桌没椅,可也没有镣铐,连看守都不一定整夜在外面看着,可见真是“轻罪”。
她活动了一阵儿,陆续有人睁开眼,也没几个人肯动弹一下。都坐牢了,还要早起
祝缨也就趁机观察了整个囚室的所有人,除了她这间,旁边还有两个用木栅间出来的囚室,三个囚室加起来得有几十号人。一部分人都醒而不起,也有一些人压根儿就没醒
直到看守从外面弄了一只大桶,闻着味儿应该是杂面、干菜之类一块儿熬的粥,一只大木盆里放着些碗,开了木栅门都往里一推。一群人围上来抢碗、抢粥,看守拿棍子将抢的人往一边打“打翻了饭你们就都别吃了”
祝缨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捞了两个看起来干净一点的碗出来,看他们抢长勺子盛粥,直接将碗伸进桶里舀了两碗粥,默默地将其中一碗递给了老头。
老头嘿嘿一笑,接了粥沿着碗沿儿吸溜了一大口,说“暖和”
就只有这点菜粥,祝缨第一碗盛得浅,很快吃了这一碗,再去桶边的时候,他们已经盛满了粥去吃了。她就拿着勺子在桶底捞了稠稠的米和菜,满满地盛了一碗,回去慢慢吃。等别人吃完了一大碗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吃了一大碗、一浅碗。
老头看到了,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第二碗粥,笑着比个大拇指。
祝缨把他的饭碗也收了,都扔到了木盆里。老头道“后生,有眼力啊。”
祝缨有一个习惯,对老人是比较尊重的,老人虽然力弱,但是经的、见的多,尤其是一行一业的老人,许多活计已经做不动了,眼力还是有的。她有好些杂七杂八的手艺,都是跟一些老人那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学到的。县城那边各项手艺人或许不如京城的精深,也都是当地有经验的。否则,她天资再高,单凭自己悟,也不能会那么多门道。有些东西,还是得师傅往门里领一领的,比如得偷偷跟塾师学会些生字,才能自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