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墓道森森,孟欢被蔺泊舟牵着手,后背滋生出一点儿寒意。
“王爷六年没回辜州,现在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在京城住的还惯吗”陈公公从小抱看蔺泊舟长大的,慈声询问。
蔺泊舟“初时不惯,后来惯了。”
“那就好。这几年老奴一直守着先王和王妃的陵墓,日夜添加灯油,灯火从未熄灭过,先王和先王妃兴许一直等着王爷回来看望呢。”
墓穴深处越发幽黑,墓壁点灯,灯火摇晃。
“后殿到了,王爷,王妃。”
后殿,是停放先王和先王妃棺材的地方。
祭拜时一般不来地下后殿,只在地上放置着王与妃冠冕的殿堂祭祀,只有关系很亲才会来后殿看望。
坟墓的气氛阴冷。
孟欢正犹豫,手被蔺泊舟牵紧“不用怕。”
他俩步入了后殿。棺椁前置放着祭祀的香炉,陈公公把灯挂在墓壁,低下头。
“奴才先退下了,王爷有事就叫奴才。”
后殿内只剩下了两具棺椁,蔺泊舟和孟欢两个人。
蔺泊舟取两炷香在长明灯前点燃,一柱递给孟欢,对棺椁安静了一会儿。
“父王,母妃,儿子回家了。”
棺椁静静放置,像两块什么都听不见的石头。
孟欢手心捏着香,闻到了灰烬的气味。
“儿子在辜州没来得及成家,去京城成了家,他姓孟名欢,现在带过来让父王和母妃看看。”
蔺泊舟牵上了孟欢的手,眼睫挑了一缕暗灯的薄光,声音温和,“对儿子来说,他好像是菩萨的恩赐,看儿子这么多年可怜,让他来成全儿子。”
“”
孟欢心口微微震动。
他手里的香被供入炉子。
灰烬散落时,原书里蔺泊舟年少时事浮上记忆。
两三岁时,稚子过目能诵,父王听见稚音欣喜若狂“我蔺鸾后继有人,宗室得以兴盛了”
幼年,被一群太子师围着,规规矩矩坐凳子上背四书五经,三礼三注,稚嫩白净的脸安静,背好了以后,在赞美声中隔帘去看母妃的脸色。
少年,蔺泊舟坠马失明,父王当即宣判他成为废人“宗室总要有人继承,但废疾之人不传,以后还是多培养他弟弟吧,舟儿后半辈子就这样了。”
蔺泊舟双目覆着纱布躺在床上,手指捏拳攥紧。也知道他意识清醒,但蔺鸾说完摇着头就走了。
再后来蔺泊舟在母妃的默许下杀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世子之位得以稳固,蔺鸾惊讶,但其他儿子都不成器,怒道“你聪慧敏锐,还有非人的手段,大宗走向衰亡,非常人不能扶正,也许你将来能助皇室步入正轨。”
在蔺泊舟人生的前二十六年,他一出生血脉就赋予了他此生的责任,庇护大宗,振兴大宗皇室。
可这世间好像只有世子,摄政王,而没有蔺泊舟。
灯火倒映着蔺泊舟漆黑的瞳孔,微光摇晃。
“父王,母妃。”
孟欢侧头,蔺泊舟眉眼平静之后,像压抑着一股子邪异,眸子里星星点点犹如鬼火闪烁“儿子不孝。”
他站在棺椁前,身影让烛光拉扯得摇晃。
孟欢怔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不孝。
“父亲和母妃希望儿子匡扶宗室,拱卫皇威,皇权不至于旁落,将大宗江山拉回正轨,但儿子做不到了。”
不仅如此,儿子还有狼子野心。
食宗禄,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而不思图报的,不是别人,而是儿子啊。
父王即使被废,也从来没有不臣之心,一心还为宗室谋划,为蔺家的江山忧虑。
可儿子,如今却想天下洪水泛滥,将那皇位上的蔺家一股子冲溃。
蔺泊舟素衣干净,静静地站在棺椁之前。
这么多年,他对父母没有任何埋怨,只有抚养长大的恩情。
甚至连禁锢着他双手的锁链,过于坚实,沉甸甸地将他束在原地,他也没想过逃离。
可挣开以后,蔺泊舟才发现万分轻松。
“儿子要做一件事,将来九泉之下相见,万望父王母妃勿怪罪,也勿对儿子失望。”蔺泊舟抬眸看向了棺椁,眉眼平稳,声音也温和。可话里的压抑和野心,好像是这么多年对父亲最残忍的报复。
“呼啦”
一阵墓道内的风吹来,将灯火吹得歪歪斜斜,墓穴冷幽冷不已,宫灯被吹得撞击墓壁,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声音不停地扩大,好像表达着愤怒。狭窄逼仄的暗室气氛突然变得恐惧。
蔺泊舟眯起眼,平视后殿正中棺椁,像一场无声的角力,谁也不肯退让。
风吹了一会儿,慢慢又停下来了。
孟欢眸子转动,喉头滚动“夫君。”
“不用害怕,”蔺泊舟握紧他的手,“死的人已死了,没什么能再挡住我。”
孟欢还是受不了墓穴中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