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岁太后的身体每况日下开始,宫中众人心中便已隐隐做好了准备,今冬太后身体急转直下,天气转凉后甚至连续高热昏迷数日,其实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对阿娜日她们而言,于情上有些难以接受。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冬月里天儿已经很冷了。
宁寿宫炭火烧得很旺,殿门一开便是热浪滚滚扑面,敏若解了斗篷,对迎上来的宫人微微颔首,而后问道“宣妃呢”
“宣主子在里间呢。”
敏若点点头,径自入了内殿,绕过屏风,果见阿娜日与蓁蓁在暖阁里聚着说话,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眼眶有些红,太后的贴身嬷嬷坐在当地一个脚踏上,老嬷嬷跟着太后从草原来,服侍了太后几十年,今年也八十来岁了,早被荣阳养在宫中,大抵是最近操心劳神得多了,脸色也难看得紧,隐隐有些病态。
敏若客气地对她点了点头,又看向阿娜日和蓁蓁,无奈一叹,道“你们如此,叫人瞧了岂不是人心惶惶太后可退热了”
“太医调了新方子用着,说今夜或能退热。”阿娜日说着,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敏若拍了拍她的肩,等身上暖和了进内室看了眼太后,太后烧得脸颊通红,满面病色。
这个年岁的人就怕有什么急病,对年轻身体壮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偶发的风寒,但对太后来说,连续三日的高热已足致命。
从太后有了风寒的症状的开始,蓁蓁便将宫外的事务全部舍下,一直守在太后身边,寸步未离宁寿宫,太后迟迟不退热,她的情况便更不好,狼狈憔悴隐隐可见。
生死之重,非亲身经历者无法体会,敏若并非没有经历过生死,但阿娜日与蓁蓁今日经受的是可能失去至亲的恐惧,她无法劝解,因为无论怎么说,言语好像都是轻飘飘的。
幸而太后还真没被困在这一关,太医新开的方子有点水平,加上施针、擦洗,太后在高热的第三日成功退了热,宁寿宫内一片喜声,敏若听到消息,也不禁松了口气。
她坐在暖阁炕上,轻轻抚摸踏雪柔软的皮毛,低声唤踏雪“你听到了吗太后都好起来了,你也应该好起来了。”
瑞初刚刚接了信,还没有回到京中,她送给敏若的小猫,却已经开始数最后的日子了。
早几年,宫中专门照看宠物的医生便告诉敏若踏雪身体衰老、五脏衰竭,但那之后,敏若又抱着踏雪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的内心中总是隐隐有一种期望,期盼着踏雪舍不得她,舍不得未见到将它抱进园子瑞初就闭上眼。
兰杜默默守在敏若身边,不忍看敏若注视踏雪的目光。
那种眼神太温柔,却又像把刀子,叫人望之便心中悲苦,心底生痛。
踏雪无知无觉地睡着,身体的痛苦让它已经无法轻松入睡,唯有伏在敏若膝上时,看起来似乎能稍微安稳一些,敏若便成日抱着它,将它放在膝上时下身不敢动一下,倒真当它是一团雪一样,好像稍微重一些的动作,便会晃散了这团雪。
敏若看起来分外冷静,哪怕人人都知道踏雪的情况已经十分不好了。
她没有哭,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日日抱着踏雪,踏雪畏寒,永寿宫头一次将殿内用火盆烘得温暖如春。敏若并不习惯这样的炎热,却不允许宫人撤下一只火盆。
她愈是如此,兰杜几人越是心惊胆战,安儿甚至暗暗盼着敏若歇斯底里地哭一场,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安儿心里细细数着,从他出生到现在,三十多年,额娘似乎总是那样云淡风轻从容淡定的模样,甚至许多时候喜笑嗔怒都并非由心而发,只有选择情绪这一个作用的歇斯底里自然更不可能出现在他额娘身上。
但这样活着,真的不累吗
安儿开始频繁入宫,但太后的身子不好在前面,哪怕他再悬心,哪怕敏若再伤心,都不能叫人知道这些伤心的起因是因为一只猫的病。
作为康熙的妃子,敏若只配为太后的病情忧心,却绝不能为她命垂一线的猫儿悲恸一场。
敏若习惯了这座宫廷,比所有人都清楚要如何在紫禁城里活下去,但唯有这一次,她怎么感觉自己那么累呢
或许是又要送走一位亲故友人,哪怕只是牌桌上的酒肉朋友,但四十年相识、相处下来,又怎会一点真情分都无或许是因为要失去相伴近二十年的猫,相依相伴的日子太长,她已经无法想象没有踏雪陪伴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又或许,是因为她连为自己的猫伤心都不能表露出来。太后生病,她担心吗担心的。但凭什么,她就只能担心太后,不能也为自己的猫悲恸呢
她的情绪不能流露出一点,不然不敬太后、不分尊卑、不敬礼法的帽子就会一顶一顶地扣下来,敏若对此心知肚明,她知道如何避免那些风险,又确实有太多牵挂。
所以哪怕她心中满怀讥讽,也只能抱着这些嘲讽,清醒地沉沦在这座城里。
不愿闭眼,不愿麻木,那就睁着眼,哪怕心如刀割,也睁着眼。
这是座吃人的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