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看着容慈似悲似茫然的神情,心中轻轻一叹,却没有手软地继续加火“许是祖宗庇佑那家人,那几个孩子长大后纷纷中了榜,长子最先考中进士,其后二三场内小的也都中了,娘家人都以为那女子的好日子来了,不想那三人却只向朝廷请封祖母、生母为诰命,以女子并非他们生母,又曾入贱籍为由将女子赶出家门。女子彼时伤病一身,穷困潦倒,已经扛不动码头的沙袋,也做不动奴婢的伙计,只能回到娘家向兄长借屋居住,靠给人浆洗衣裳谋生。”
绣莹两眼一红,愤愤骂道“真是三个白眼狼他们就该跟着那老虔婆刁妇人一起死了白拖累这女人这些年。”
容慈看向敏若,“之后呢”
若三个孩子都成了白眼狼,这故事俨然是不符合“世情”,不能够被人传唱的。
不然女子多年的辛苦岂不是成了笑话,哪能拿来宣扬德行以图影响世间女子。
容慈眼光冷冷,敏若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想明白了,轻叹一声,继续道“不错,之后是还有。女子回家不久,便得了急病,弥留之际她养大的那三个孩子终于找上门来,向她磕头赔罪,哭着说自己不孝、争抢着把她带回京中养病。当时的皇帝听了,恩封女子为诰命夫人,称赞三人知错能改,孝心可嘉。”
静彤冷笑道“别是折腾一回,就为了这八个字吧”
绣莹明白过来,脸上更有急色,“皇上怎么能被这三个白眼狼所蒙蔽呢”
“这只是个故事,又不是你汗阿玛赐的字。”敏若摸摸她的头安抚一句,容慈低声道“需要的也只是这个故事,对吗”
她抬起头,敏若弯了弯唇角,似乎是笑着,然而眼中一片冷然,“可不是如此么。”
“我明白了。”容慈喃喃道,敏若看向绣莹,问她“这故事里的女子,世人所称赞推崇的贤孝恭顺她身上皆有,可你们扪心自问,真想要长成这样的人吗”
静彤最先干脆地回答“不想”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掷地有声,容慈道“容慈不愿。”
最后是绣莹,她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求助一般地看向敏若,然而敏若一直不言语,她才呐呐道“嬷嬷说的是错的,对吗我不像长成那样的人,贤孝恭顺我不愿意。”
绣莹仰头望着敏若,好像溺水的人在水中试图抓住一根浮木,问敏若“那我应该怎样呢我应该随您读书吗”
“绣莹。”敏若半蹲下身,看着她,又拉住了静彤与容慈的手,“毓娘娘要告诉你们的是,当世间女子活成众赞的模样时,她们活得已不是她们自己了。你们几个尚有做选择的余地、有学习的机会、有未来掌控自己的心的能力,但这世上还有许多女子,在年少懵懂时便已被规定好了一生,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最终成为被世俗礼教、世人目光所操纵的傀儡,在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拥有自己思想的权利。”
她说“你们未必要随着我读书,我并非只是教你们读书,我会尽我所有、把能教给你们的都教给你们,你们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我希望你们未来能有更多选择。”
也希望你们能以你们的身份去帮助更多的人。
容慈忽然道“想要一辈子清醒地活着,就要有底气,是吗毓娘娘”
敏若看向她,点了点头。
容慈道“满蒙联姻是旧俗,大清的公主多会抚蒙,这也是我们无力改变的,对吗”
敏若默然,容慈道“我懂了。”
她懂了什么
敏若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容慈坚定的目光,敏若觉着如果她猜测的太皇太后的想法是真的,那太皇太后定是不能如愿了。容慈若真到蒙古去,也绝不可能如太皇太后所想的那般一心一意为夫家考虑。
敏若又看向绣莹,“你可以自己选择,愿意继续跟随我学习吗学与不学,在你自己。”
“学啊二姐姐”静彤急忙拉了拉绣莹的袖子,敏若问她“三公主觉着学习好吗”
静彤扭过头来看敏若,眼睛清澈明亮,“毓娘娘您方才说,子史经籍,为什么男人读着有好处,却说女子读了会坏心乱智,我觉得是因为女子一旦读得多了,便不会顺从他们的操纵。额娘说读书能明理,凭什么女子只能做针线女红,不能读书明理呢是不能读,还是世人不想要女子明理因为明理了就不会贤孝恭顺,因为明理了就有自己所想的,就、就”
她到底还小,一时词穷,容慈淡淡地接道“也想要黄金屋,想要朱袍青衫,想要马上封侯。一旦明理开智,便会不受控制地生出野心,不会再甘愿一生困于四方天内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会再甘心做男人的附属品。”
容慈站得很直,按照清宫礼仪教导要求与审美标准来讲,宫里的女子穿着旗衣、踩着花盆底,身子应该微微向前低着,头也应微微垂着,脖颈应该是一条柔美的曲线弧度,走起路来肩膀微向前倾,整体看来是非常柔美温顺的模样。
这是后年的审美,但在如今的宫中也略有苗头,教引公主们礼仪的精奇嬷嬷们平日也教导公主们行走间温柔婀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