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魏太妃已发现了你身世不妥,你需立即杀了她”
“如此,便无虞了”
沈敖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他自小就教导燕长庭,大丈夫立于世,当断则断,切忌犹豫不决。
今日一如往昔,干脆利落。
可燕长庭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翕,最熟悉的容颜,严厉又鼓励,却倾囊相授,从起居衣食到庇护安全,他甚至小时候曾偷偷在对方身上幻像过父亲的感觉。
可今天,却变得是那么地陌生。
陌生得仿佛他不认识了。
风声呼呼,把刚吹开的云层阖上,微微有电光闪烁,照得燕长庭整张脸白惨惨一片。
信息太大太多,颠覆他的想象,颠覆他的人生,哪怕是从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嘴里说出,他依然不敢置信。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滚落,沈敖飞身而下,喊他下来,他却倒退了两步。
哔啵两声瓦片滚落,他竟踩碎了七八片厚瓦,瓦筒和瓦片顺着屋顶滚下去,噼里啪啦摔了一个粉身碎骨。
燕长庭是混乱的,沈敖的声音遥远得仿佛在天边,又仿佛耳畔惊雷,轰轰强灌进他的脑海,他此刻脑中轰隆一片,他下意识摇头,他不信“不是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一个女声恼道“还不滚下来”
是梁太后。
燕长庭的表现让她怒火陡生,这是个什么意思不相信还是舍不得魏氏那个贱婢
她声音尖锐刺耳,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她恼怒之下,一步踏出了树梢的阴影之下。
燕长庭霍地看清了她的脸。
他呼吸瞬间一窒
并不是梁太后的模样和他有多相像,实际两人一点都不像,可是这张脸一出现,配合这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如果一个机括,瞬间就捣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燕长庭有很多刻意遗忘的记忆。
小孩受过的心理创伤,出于自我保护的机制,人会自动刻意将某些经历遗忘。
就好像燕长庭。
在进入卫国公府之前那些事情,那些煎熬又虐待的岁月,他很多细节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些大转折和某些模糊的画面,尤其是在认识了沈箐之后,他忘记得更多。
可这个女声和女人一出现,就犹如一柄钥匙,几乎是马上,一个画面闪过
那是他亲手杀了他乳母的那一刻。
鲜血淋漓,胖胖的奶母被剥得干干净净,浑身都是血,没有一点好皮肉,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筋络和跳动的血管,她奄奄一息,蠕动嘴唇,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杀了她吧,求求你的。
哦,是了,除了那个太监总管,地牢里还有一个女人的,这个穿着靛蓝衣裙的女人,她摘下帷帽,已经在冷眼旁观很久,她冷冷道“杀了她,这般软弱无能,要你何用”
是了,软弱无能
这一句软弱无能,伴随了他很久。
小时候他多病,依赖奶母和丫鬟姐姐,就是这道噩梦般的女声恨恨说他“软弱无能”之后,他才开始那长达几年的噩梦般的生活。
他被迫亲手杀了他的乳母和丫鬟,被迫杀了亲手养大的小鸡小兔,被关起来,一次一次,去变得“刚毅坚强”
这个女声,经常出现,每次出现后,他的遭遇总会更加凄惨。
反射性的,燕长庭手颤抖起来了。
他不可置信,盯着那个女人。
那张苍老的面庞,和一闪而过的那个中年女人刹那重合在一起,他瞬间想起了所有
梁太后一见他这个样子,就恼了,“我就说,那个懦弱无能的女人焉有好的”
说起小儿媳,她就一腔恼恨,只可惜她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儿子娶了那个出身不显官位又低本人还怯懦软弱的房氏。
她想起就恨得要吐血,同是儿孙,他岂敢,他岂能
虞姬一个养得大些的儿子,赐婚的是楚国公嫡女;魏氏那边,不管是宏文太子还是她的次子,妻室皆是万里挑一
只有她儿子,只有她儿子,配了个寒族旁支女而这房氏,照顾丈夫不行,小小一个风寒,竟让她儿子客死异乡
生出来的孙子,还十足十像她
没错,其实燕长庭小时候的遭遇,并不是偶然,更不是太监总管自作主张,最多后者就添盐加醋而已。一切的一切,全因为梁太后痛恨他的软弱无能,动不动就像他母亲那样哭泣落泪。
很灿漫的一个小男孩,看到小鸟掉在地上会心疼,摔跤会眼泪汪汪,要人吹要人哄才高兴。
落在第一次成功出宫的梁太后眼里,她恨道“这般软弱,有什么用能当什么大任”
于是才有了后续的一连串“意志锻炼”。
结果,梁太后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瞥了他一眼“要是当年任他下去,也不知成了什么样”
沈敖皱了皱眉“好了。”
“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