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却不觉得自己有多“侠”,他所理解的豪侠,是该骑一匹马浪迹天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一声暴喝震退数十匪徒,智勇双全才叫畅快,而像现在这样顶个风筝壳子装神弄鬼,还天天提心吊胆会被人发现的,与“豪侠”哪里搭得上边,顶多能称一句“算个人”。
柳弦安此时已经从破庙里出来了,恰好听到这句谦虚。他先前只在书中见过美而不自知,刘猛这番言论,竟也能套一句侠而不自知,便道“愿意助人为圣,付诸行动为勇,不计回报为义,设下计谋为智,心怀悲悯为仁。刘小哥一家愿为毫无血缘的小花做好举家搬迁、亡命天涯的准备,不止智勇双全,是圣勇义智仁五全,这难道还当不起一个侠字”
刘猛听得都呆住了,原来你们厉害的读书人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怪不得诸葛亮能舌战群儒,这舌头一般人确实招架不住。
梁戍问“如何”
柳弦安道“毒入膏肓,救不得,不过也不会立刻就死,过会儿应当能醒。”
他没说病入膏肓,却说毒入膏肓。周围人都听出异常,梁戍道“毒”
“长年累月被人下毒,不过都是些不要命、只会引起不适的毒,也很好解,但再好解,残余毒素积攒在体内,也是不小的剂量。若换做别的古稀老人,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但余琮的身体要比一般老人健壮上许多,所以才能一直撑到现在才垮。”
“长年累月被人下毒”百姓听得咋舌,第一反应就是余重干的毕竟这种儿子为家产迫不及待药死亲爹的事并不稀罕。余重却指着银喋破口大骂“我爹常年服用的,就只有你捏的那些丹药。怪不得他这两年总是生病,你一来家里做法就见好,万圆那回也是他一答应与你合谋,转天立刻浑身舒坦,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银喋倒在地上,也不知被高林打断了哪根骨头,正在像一条虫一样蠕动。
童鸥上前,一剑划开他的衣襟,果然又是白福教的图腾,还没等百姓炸锅,余重抢先拍着大腿嚎起来“我的爹,你说你信的是延年益寿的神教,怎么竟是这玩意”
“省着点嗓子吧。”童鸥重重收剑回鞘,“将来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余重对上他的眼神,脖颈一阵发寒,还欲再辩,庙里却突然有人出来喊“柳大夫,余琮刚醒了,又晕了”
柳弦安脚步匆匆地过去“怎么会又晕”
那差役道“可能是躺的地方不对。”
庙里诸多佛像,尊尊威严怒目,余琮刚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就见漫天神佛正围成一圈盯着自己,登时吓得五魂六魄齐飞,双腿一蹬,“噶”一声直挺挺厥了过去。
百姓听到之后,都忍不住哈哈嘲笑,嘲笑完又担心方才那小姑娘,就跟着队伍往府衙的方向走。柳弦安半蹲在小马车里替余琮施针,全神贯注,虽是数九寒天,却也出了一额头的细汗。旁边的老差役在巡街时与他曾见过几面,算半个熟人,此时就小声劝道“柳大夫,这种人还救他做什么,反正供词有他儿子来说,也不怕余府跑了。”
“我要救活他。”柳弦安转动着手里的银针,“哪怕不为任何证词,也要让他亲自面对应有的惩罚,否则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作恶一生却荣华一生,有悖于天下众义士致力维系的公平正义。”
余琮走火入魔,求了一辈子的长生道,此时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货真价实能延年益寿的神医,却是在砍头前夕,这荒诞的因果造化,就连老差役也直感慨,看来人活着还是不能太丧良心。
柳弦安问“那位单大人,是个什么样的官”
老差役嘿嘿道“单大人啊,我说句真话,确实算不上贪官,因为一贪就得替人做事,就要费心织就关系网,他估摸懒得做这些。”后半句却没说,懒得贪,同时也懒得替百姓做实事。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官放在富丽堂皇的天子脚下也罢了,可放在本就邪教出没频繁的西南边陲,百姓焉能不苦。梁戍挥手签下一道调令,将单庆打发去了青州云岭养马还不是重要的战马,是祭祀大典上用的红色小马,可有可无的闲差,适合可有可无的懒人。
余琮最终还是被柳弦安给扎活了,可叹可悲的是,事已至此,他竟仍深信不疑银喋是神使。余重简直要火冒三丈,不懂亲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眼看生死关头,还不赶紧把罪责都推给银喋
便也再顾不上管了,对梁戍供认说自己是因为救父心切,才会应承下活人生祭的荒唐事,但其实内心深处对银喋憎恶至极。为了能使这番说辞更加可信,他又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毒药,又买通了杀手,准备在祭祀结束后,就为民除害,以免银喋再做出更多丧尽天良之举。
毒药和杀手倒都是真的,也有相应的证据,因为他先前确实准备杀了银喋。梁戍点点头,道“好,余掌柜若肯一五一十交代,无任何隐瞒,那本王就答应留你一条命。不过继续待在怀贞城里是不可能了,不然就随单庆去青州云岭一起养马,如何嘶他做马官,你就做个马夫。”
余重喜出望外,赶忙磕头称谢,他素来听闻这位王爷杀人不眨眼,还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