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收李谌的性命,所以李谌活了下来。
艰险闯过这次鬼门关,陛下罢朝七日,谁也不见,包括一直等在殿外忧心如焚的太子。
七日内只传出一道令来,命皇后与太子共掌监国之权。
看不见人,哪怕从国师口中得知“陛下无碍”,但是真的无碍吗
洛阳城疑云密布,谁也拿不准那位病弱帝王心里在想什么,又还能活多久。
此番作为是强弩之末,还是故布疑云
这是一个燥热的夏天,太阳一天比一天灼热,人心也像架在油锅上烤,一日日焦躁起来。
“陛下。”
“是国师啊”坐靠在龙床的皇帝一脸病色,勉强笑笑“朕身子不争气,劳烦国师次次为朕分忧了。”
“陛下无需客气,守护皇族是不周山世代传承的宗旨。”道贞眉眼隐隐藏着担忧“陛下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
“朕晓得,朕心中有数。”李谌看着她手上端来的冒着热气的汤药,眸色幽深“这副药喝下去,能保朕多久”
“一年。”
“一年”他轻扯嘴角,喃喃自语“一年,也不短了。”
他又道“有劳国师。”
热腾腾的药汤不断在上空飘着白气,苦涩的味道充满寝宫,大监低声提醒“陛下,国师已经离开了。”
李谌如若梦醒地嗯了声,继续看着那碗药发呆。
是药三分毒,这碗药的药效是早就备好的,其实他知道的很多,同样的药方用不同方法熬制,出来的药效也不同。
国师乃护国国师、不周山山主,她在医道上的造诣是一百个太医令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了的。
药是虎狼药,能保命,也能催命。
是用刚猛强劲的药力催发出身体深处最后汹涌的潜能,药力耗尽,吊着的那口气也就尽了。
一年和十年八年比起来不长,但要和太医令所说的“最多还有三个月”比,挺长的了。
国师说一年,那就一定会是一年,不多一天,不少一天。
想明白后,李谌颤着手去端那药。
“陛下勿动,让奴来伺候您。”
大监捧着药碗凑过去。
喝药之前,李谌忽然问道“这药”
这满是猜忌的帝王心啊。
临死了,越是素日亲近的,越要多猜疑两分。
大监心下诚惶诚恐,面上八分不动“找太医令验过了,没问题。”
李谌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喝药。
空药碗交到小内侍手中,大监捏着帕子为李谌擦拭唇角。
“召康宁侯入宫,朕要见她。”
“是只召康宁侯”
“去罢。”
罢朝七日的李谌继下令皇后与太子监国,又有了新的动作召陆漾进宫。
众大臣愁得眉毛打结,想见皇帝见不着,只得了国师一句“无碍”,其他人无论宫人还是太医,皆三缄其口,弄得人头发都要愁白了。
“君侯,这边请。”
陆漾随宫人穿过一道道长廊,夏天的风微燥,吹动她崭新明净的紫金长袍。
踏入帝王寝宫,众宫婢退下,她见到躺在病榻形容枯槁的李谌。
见之,竟不敢相认。
“陛下”
李谌虚弱无力地招招手“阿漾,快过来。”
陆漾步子加快,扶他坐起。
龙涎香的味道弥漫着腐朽陈旧,陛下不早朝,人心思变,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猜测他快不行,亲眼见到病得要死的李谌,陆少主紧抿着唇。
她看起来成熟很多,面容年轻,桃花眼抬起,却没了早几年的年少可欺。
李谌羡慕极了。
身在权利之巅,蓦然回首仿佛所有人都在成长,唯有他头也不回地颓败、老去。
他尝到变老的滋味,是苦的。
“阿漾,你再和朕说说,你流落海外的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前朝后宫,他谁也不见,独独要见陆漾,换个沉不住气地早已失了方寸露出破绽,陆漾撩起衣摆坐在大监搬来的圆凳“好,臣说给陛下听。”
这一说,从未时一刻说到未时三刻。她的际遇神奇,哪怕重听一回,李谌也从中得到些许慰藉。
天不负有心人,哪怕穷途末路都会仁慈地给人留下一线生机。
“国师说,你是朕天命所归的凤凰。”
陆漾咽回到嘴边的话,安静听他言语。
“朕很开心。”他激动地抓着陆漾的衣袖“陆漾,朕真的很开心。”他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可朕好似承受不起上天赐下的福分。”
“陛下”
“我年少登基,主弱臣强,我这皇帝当得如履薄冰,亲政多年统治方才稳固,可惜要毁在这衰败之躯。国师说你是上天赐给朕完成大业的凤凰,我兴奋很久,想着上苍总算看到我的心血和努力,承认朕是一位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