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小镇上的客栈旅店都被人查了个遍。好在他现住的这处小院子是酒馆东家的旧宅,他做了酒保后,那人就将这小院借给他暂住。
他打了一盆水,慢慢地洗清脸上的易容。
易容这一道,有高深得神乎其技的,比如那些能够以假乱真的,这个顾凭自然不会。但是,像是用草药汁将肤色变得暗沉,再改一下眼睛的形状,令它变得长而细这样的小法子,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要是没有这一手,当初他第一次从陈晏手底下逃走的时候,也瞒不过那些来搜捕的侍卫。
但即便这样,这个时候,他还真是不敢凭着这样的伪装,去试试能不能通过南疆的官道查验。
顾凭想,陈晏是觉得他没有死吗
还是,只是不肯相信他死了。
如果是后者,那这样的动静应当只是为了发泄,持续不了多久。
如今南疆已定,南疆王已降,且陈晏还是代表皇帝受降,他的声望在朝野上下已经达到了高峰。这样的情况下,皇帝不会放心留他在外太久。召陈晏回凤都的敕令,多半马上就要到了。
陈晏一回凤都,这边的戒严也好,搜查也罢,应当过不了多久就会撤下。
到那时候,他就能想法子离开南疆了。
但如果是前者
那恐怕就算陈晏离开了,这边的搜查在短时间内也不会停,只是那动作会从明面转到暗处。
顾凭躺在榻上,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想,怎么没有人拦住陈晏呢。
应该拦住他的。
南疆新胜,正是功高之时,就算是为了消解皇帝的疑虑,那行事也应该低调了再低调,谨慎了再谨慎,要向皇帝显示,纵使他收服了南疆,但是他在这里的影响力,还远不到会威胁帝王的地步。但陈晏现在这些举动,若是被有心人传回凤都,那真的会招疑的。
他闭了闭眼,想,算了,陈晏自己都不在意,他何必去想这些。
这一夜,他睡得昏昏沉沉。
天渐渐亮起来,远处传来了鸡鸣声。
顾凭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
他发了一会儿呆,让还有些昏沉的意识慢慢回笼,然后坐起身来。
刚坐起来,他就顿住了。
在他卧榻前面,坐着一个人。
顾凭完完全全,一动不能动地坐着,直直地,僵硬地盯着眼前这个人。那一瞬间,他几乎分不清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幻。
他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陈晏垂着长睫,静静地看着他。
很久很久的沉默,或者也不是很久,只是这一刻,每一瞬息都仿佛被拉得很长,长到外面的光落在陈晏那双漆黑的,毫无温度的眸底,那光线的变幻仿佛都能被人看清了。
陈晏望着他,开口道“当初你提出想要带兵驻守龙风镇,那时候,你就起了弃我而去的心思,对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很沉静。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顾凭的回答,他站起身,两指捏住顾凭的下巴,轻声道“阿凭,你可以说话。”
那两根手指太冷了,冷得顾凭抖了一下。
他刚一动,陈晏就猛地收紧了手指。
他轻轻地道“阿凭,别挣扎。我不想卸了你的下颚。”
顾凭定定地注视着他冰冷的眼睛。
陈晏弯了弯唇“不想说,还是无话可说”
他俯下身,在顾凭唇上轻轻碰了碰。与他那冰冷得令人心胆皆寒的眸光相反,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似乎带上了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他道“直到亲眼看见你躺在这里,赵长起才相信,你是真的没死。昨夜我坐在你榻前,一直在想,死遁这一计,阿凭是什么时候起意的,又是怎么布局的竟然能令赵长起这一个如此熟悉你行事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驻守龙凤镇,明面上可以说是为了监视郑旸,但实际上,阿凭是想摆脱我吧。毕竟,若是你身在颖安,就算那些南疆兵趁夜偷袭,以颖安卫和留守的冠甲军之能,区区两千兵卒也奈何不了他们,这就无法让你借此机会,顺势假死了。”
“还有那场山洪,虽然非你能控,但是也并没有完全出乎你的预料吧。毕竟,南疆酷暑本就多有暴雨成洪,那几日又连下了几场急雨。你将那些南疆兵引到漳崖下,令人以为你坠崖而亡,是不是也是想着,死遁最大的破绽,就在尸身上,你既无法给我一具毫无破绽的尸首,那不如干脆令我觉得,这尸体是寻不到的,好就此绝了我的念头。”
陈晏又笑了一下“阿凭真聪明,知道你若消失,我一定会掘地三尺去找,不但想出了以死遁逃的法子,连这之后的一应种种,也都给考虑到了。”
“都考虑到了,可我还是站在这里。”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顾凭的眉眼,鼻梁,唇瓣,颈项,掌下的肌肤是温热的,而不是像他每一日每一日梦见的那样,被泥沙淹没,冷得让人想要发疯,冷得让人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