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昼曲起一膝蹲下身,在石碑上摸了摸,擦掉一层薄灰,摘下洞外飘进来的几缕枯草,指腹在刻字上慢慢抚过。
然后从旁边的一个木匣里,取出一坛酿好的陈酒和一个白玉小杯。
在杯中倒满,酒液微微盈出一点弧度,圆润地在杯口轻晃,浓香扑鼻。
睢昼把小杯在石碑前放下,神态颇为轻松。
“师父,半个月没来,你大约已经忍不住酒瘾了。”
此处是前任国师,也就是睢昼的师父,齐锡之墓。
齐锡生前曾亲笔写就过心愿,不愿像历代国师一样浩浩荡荡地葬于皇陵,而只要一简单土包、一块能留下些许字句的石碑,就这样长眠于多宝山中。
“人间还像从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睢昼语句时不时停顿,似是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点星也很好,就是有时候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越长越聪明,还是越来越笨。”
说着又是一停,睢昼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显得有些坏心眼。
“不过他若是像你的话,大约是会有点笨的。”
睢昼说完,笑眼瞅着墓碑。
小时候,他和师父居住在将龙塔,身边能说话的只有师父一人。
但睢昼并不在意,他似乎天生不大喜欢与人交际,偶尔有几句话,能对师父说,便足够了。
师父总说他沉闷无聊,唯一的优点便是脑袋好,学什么都会,记什么都快。
为此,师父还常常自认比他愚笨。
睢昼性子独,小时候不好哄。
若是师父因为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例如玩坏了他亲手编的草兔子,或是偷偷喝酒喝得一身臭气,睢昼定要许久不理他。
师父往往哄了半天,实在是哄不好了,便向睢昼低头认错,说自己是个大笨蛋,像睢昼这样的聪明人,既然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好处,自然要对世界上其他没占到好处的笨蛋包容一些。
睢昼听了便会心想,师父说的有道理,于是就不再计较,宽容地原谅他。
但睢昼幼时清高自矜,从来不曾当面数落过谁,如今却会对着师父的墓碑调侃。
到底是经过了这许多年,长大了很多,也变化了很多。
更何况这些年,除了师父之外,他又有了身边陪着一起同行的人。
睢昼在土堆边盘腿坐下,撑着下颌发了一会儿愣,慢慢地说“今天,其实发生了一件好事”
说着,又慢慢地收音,像藏起一个秘密,谨慎地把最后那点话尾也收了回来。
睢昼放下撑着下颌的手,摇摇头“还是等到以后再和你说。”
墓碑悄静无声,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睢昼又坐了一会儿,起身打算收走酒杯。
“今天就这样吧。少喝点,更何况,好歹也做过国师,你本就不该饮酒。”
但将那酒杯端了起来,放在手中端详一会儿,睢昼却到底没有将它泼在土堆上,而是又稳稳地放了回去。
“罢了。反正你的躯壳又没躺在这里面,泼给你,你也喝不到。”
“师父,我还没有找到你。若是世上真有神魂,你就顺着酒香回来尝尝。”
“等我下回再来给你敬酒。”
衣摆窸窣,睢昼弯身从洞口离开。
水幕后的山洞又重归于寂静。
后山是月鸣殿的禁地,除了国师大人的首肯,谁也不得进入。
数十年来,也只有一个人无意闯入过。
所以哪怕把本不应该出现在月鸣殿的酒,摆在前任国师的墓前不收走,也不会有谁发现。
水光粼粼,摇晃在酒液上,也映照在石碑上,安宁也温柔。
因为方才和小丫鬟的那段“童子鸡”对话,太监把鲜美的鸡肉鸡汤端上来时,鹤知知还有些不敢直视。
但她实在饥肠辘辘,所以还是没忍住吃了几口。
然后就越吃越香。
安尚食的手艺,果然很不错。
这只鸡本就不大,鹤知知胃口又好,一个人便能将整只鸡一点点拆吃入肚,除了骨头什么也没留,还喝了好几碗汤。
旁边服侍的婢女们看她吃得香,也跟着高兴,表扬她道“殿下吃得真好,看来这童子鸡果然非同一般。”
鹤知知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
嗯,补偿睢昼、再也不染指他。
她一定会好好做的,不要再接连地提醒她了。
吃完东西,鹤知知站起来活动了几圈,无事可做,干脆去了书房。
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金露殿积压了不少信函,正好趁这会儿没什么事全看了。
只不过一连拆了数封,都是陶乐然发来的,在信中说想念她至极,催她快点回来。
鹤知知好笑“你发到金露殿,我人在外边儿,也看不到啊。”
又拆了一封,那信纸却不太常见。
鹤知知仔细看了一眼,目光倏地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