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小狗儿遥遥指着城门楼子上的一整排死尸,哭道“五爷在那儿”
风一吹,那些尸体就跟风筝似的晃起来。
四爷看见中间那穿戴着戏服的尸体,两腿一软,一屁股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五,老五啊”
老五生前是个多讲究,多体面的人呀
颓废了小半辈子的四爷突然振作起来。
他开始四处游走,求爷爷告奶奶,将曾经师父那一辈儿的人脉,他还活得像个人的时候的人脉全都找了一遍。
四爷不求别的。
他只想带老五回家。
人没了,总要入土为安呐
但没人敢给他开门。
四爷磕破了头,发了狠,又一头扎进赌坊。
他这辈子没别的本事,但求祖师爷显灵,就祝他这一回
四爷拿命去跟人赌。
有输有赢。
所幸输少赢多。
没了一条胳膊的四爷拿着赢来的钱,连着几天舔着脸狗似的去敲那些人的门。
他也不敢找那些大官儿,人家瞧不上他,他也出不起人家给的价码。
不过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这世道,只要给够了钱,下头那些最不起眼的小虾米才最有法子。
许是被四爷豁出去的气势震慑,又或许那些人自己也良心未泯,看不下去日本人糟践同胞的行为,他们开始偷偷用城郊流民的尸首替换城墙上悬挂的。
时间一长,原本的尸首也开始肿胀,只要趁天黑偷偷了衣裳偷梁换柱,没人会发现。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小狗儿和四爷背着五爷出了城。
曾经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清冷得像一座鬼城。
四爷只剩一条胳膊,背不扎实,小狗儿就在旁边扶着。
一边走,一边哭。
四爷就笑,“傻子,哭什么爷们儿回家了”
二爷三爷出事后,尸首弄不回来,五爷悄悄在城外给他们弄了衣冠冢。
如今,也算团圆了。
小狗儿用力抹了把脸,“嗯”
四爷走了一段儿,有些气喘。
过去那些年他早就把功夫撂下了,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
又没了胳膊
没钱买药,伤口迟迟无法愈合。
他低头瞧了眼断臂处,血糊糊一片。
血迹被雨水一冲,顺着半边身子流到地上,拖出来长长的一条蜿蜒的红色痕迹。
小狗儿带着哭腔,“四爷”
四爷笑着拍拍他的头,“没听过那句话吗祸害活千年,老子且死不了呢”
他瞧了眼已经肿得看不清模样,开始发臭的五爷,失笑,“老五,如今你可胖得多了”
说完,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重新咬牙站起来。
“走”
五爷在他背上,死沉。
四爷走的一歪一斜,一个趔趄,一条坠子就从五爷身上漏了出来。
四爷一怔。
是他送的。
老五嘴上嫌弃,却一直戴着。
他站在半天没动,突然低下头,哭得浑身抽搐
听小狗儿说完,五爷心里就跟过了油锅似的,疼得一抽一抽的。
“四哥他”
小狗儿低声道“我们买不到盘尼西林,四爷的伤口一直好不了”
五爷下葬没多久,四爷就倒在了他提前给自己挖好的坟坑里。
再也没起来。
五爷沉默半晌,低低道“也好”
哥儿几个勉强也算团圆了吧。
戏园内许久没有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五爷才长长吐了口气。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世道变了,日本人被赶跑了,他的使命完成了。
而他认识的人,也都不在了。
牧鱼小声问“那以后您有什么打算”
虽然这会儿提这个问题有些煞风景,但五爷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截至目前为止,他手中一共只出现了五爷和小狗儿的两张生死卡。
至于戏园内其他的亡魂却都没有动静。
牧鱼不确定是那些人生前作恶多端,得不到轮回机会,还是单纯因为被五爷困在这里同化、控制太久,魂魄已然残破不全,所以直接丧失了轮回机会。
五爷最后一次看了眼戏园,缓缓做了个吐气的动作,仿佛松开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那就,走吧”
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见到几位哥哥。
一直没说话的师无疑忽然开口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不光五爷和小狗儿,连牧鱼也愣了下。
他有些惊讶地瞧了师无疑一眼,突然意识到,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师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