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梳妆台和一个衣柜。
王怜花对女人的东西如数家珍,如何看不出这摆在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是出自京城王芳斋名匠的手笔,一面镜子便用这样的规格,可见曾经在此居住的女人必定又在意自己的容貌,又是个生活精致之人。
一应的化妆脂粉都是京城名号所产,唯独其中的一盒刨花头油,并非是王芳斋那香气浓郁的一款,而是江南宜芳阁的玫瑰花露。
他心头一惊,这个配置的妆台他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幽灵宫主白飞飞
他纵然不曾亲眼见过,却也知道当时白飞飞要想在黑暗的环境之中虚构出这一番卧室画面,势必也得大半是她亲眼见过的,说出来才有信服力。
他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一把同样出自王芳斋,却是来自柳州分号的精品乌木梳子。
王怜花如遭雷击。
这又与白飞飞当年的话不谋而合。
他直接冲到了衣柜前,拉开了门扇。
山中冷潮,纵然是阿飞已经对这衣橱中的衣服看护有加,还是难免有了虫蛀,也生了发霉的斑点,可也足够让人看得出来,在这衣柜之中,除了一件粉色的衣服之外,其他的都是皓白如雪。
他还想再探寻一番,却陡然听到了阿飞从外面回来的声音,便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便从这房间的后窗翻了出去,顺便带上了窗扇,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此地一般。
可出了房屋,山里的夜风一吹,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在沙漠之中的判断了。
这有着与白飞飞配置相似的梳妆台和衣柜的山中客,此时已经是长埋地下的一具白骨,只留下了阿飞这个性情孤僻,却容貌肖似沈浪的孩子。
而时年,她熟悉沙漠之中的情况,对江湖上的事情却知之甚少,修炼的是关外铁血大旗门的嫁衣神功,真如白飞飞所说是有本事将江湖掀个天翻地覆的。
和阿飞相比,她的相貌像白飞飞些,脾气却介乎二者之间。
王怜花自觉不该有人会猜到他这出海十年还有回来的可能,更何况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曾说过自己就是沈浪与白飞飞的后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越发容易胡思乱想的家伙在这里揣测。
所以这两人当然谁都没有在冒充,却也成功让他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境地。
等时年第二天见到他的时候,居然见到这位保养功夫堪称一绝的王公子神色间透着一股茫然和疲惫。
“王公子,这关外应该没有地方给你去做贼的机会吧”
王怜花摆了摆手,“认床而已。”
这话谁听了都不信,若当真是认床,前几日赶路途中他就应该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又怎么会是在铁化鹤夫妇的地方安顿下来的今天。
金无望敏锐地发现,王怜花今日看向时年和阿飞的眼神,不像是昨天那个防止小狼崽把自家的幼苗给叼走的样子,而是左顾右盼无比纠结的样子。
纠结这两个字在他的印象中与王怜花绝无一点沾边的可能,但他见到的显然并不是幻觉。
“你总不会在担心她把人教错了”金无望冷淡地开口问道。
青衣姑娘在此时无比轻巧地捏住了灰衣少年的剑锋,她指了指对方的前襟,示意他这一剑虽快,却尚有破绽,这两人明明一个话多一个话少,居然交流得无比顺遂。
王怜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走到他的身边一样惊了一跳,他薄唇轻抿,笑容中流露出几番苦涩来。
若不是金无望打断,他可能连这两人是双生兄妹,或者一个是白飞飞找来顶替自己的亲生孩子,养育成人后去江湖上找人报仇,另一个是她完全按照自己梦想之中的孩子养大的这种离奇剧情都想到了。
但念及白飞飞当日何等洒脱地离去,王怜花又觉得这不是她会做的出来的事情。
好在他也并没有多少纠结的时间,因为从铁化鹤夫妇那里得来的消息,小李飞刀确实在关外,还就在他们当时途径的地方,距离此地也不过是一日不到的跑马日程。
这人当真没有留在李园与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做一对神仙眷侣,而是只带着一个壮硕的仆从隐居在此地,他便必须为了怜花宝鉴的事情去问个明白。
那是一间典型的关外北方小院。
初春的寒意让在院子里透风的此地主人还点着一盆炭火,在炭火炉上温着一壶酒,也不知道是酒气还是烟气更盛一些。
走进这小院的人第一时间看到的一定不是那铁塔一般修炼了铁布衫的壮汉,而是透过薄烟看到的那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因为饮酒而呛咳出一种苍白中带着红潮的病态,也因为关外的朔风吹得眼尾添了几道无从忽视的皱纹,可他那双略呈碧绿色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眼波,里面晕染开的并非是人到中年独居关外的冷寂,而是一种年轻人的活力和自在,更有一种岁月变迁后的宁静。
这是一张足够有魅力的脸,而他此时正用手中的柳叶薄刀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