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以舟本来以为她还会回避,结果刘家大姐直接坦荡承认:“是啊,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就被他们卖给我养父家当童养媳。”
她冲贺以舟腼腆地笑了下:“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男人生前老是和我打仗,所以那天才……”
想到眼前坐着的是夏明月的男朋友,她又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没想过出去?”
刘大姐摇头:“我一个没念过书的妮子能去哪啊?我不像你们,我自小在这村里生村里长,根就扎在这里了,更别提现在还带两个孩子。再看看艾歌,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唉……”
说到刘艾歌,她的表情除了悲伤还有惋惜。
贺以舟顺势把话题引下去:“你和你妹妹的关系如何?”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说,“我生父那边偏心,艾歌那孩子自小有上顿没下顿,我看她可怜,经常叫过来吃饭。那年上大学,他们连学费也不准备给,后来还是我和人借了点凑齐的路费。”
刘大姐很渴望上学,也很崇拜知识分子。
只可惜她的命运从来这个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了,那就是给他们家生儿子。
刘大姐十六岁就办了酒席。
她肚子一直没信,公婆看她不顺眼,没死前三天两头毒打她,后来公婆死了,大她十岁的男人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候刘大姐总算学会了反抗。
刘艾歌自小早熟。
她聪明懂事,年纪小小承包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学习也好,奖状一张张往家里拿。
后来一篇作文得了奖,要在家长会上朗读。刘家人没去,是刘家大家代替开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
那个小小的姑娘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着——
“将月夜归于星河;将春光赋予盛大;我撇下平庸,奔赴明日,从鞠为茂草,走到万木春生。”
当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时,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片光亮。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个孩子该走出去。
刘大姐越想越难受,别过头偷偷揩拭眼泪。
“直播我也看了,事情真相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这家人恨不得把艾歌拆开卖了。后来刘元杰欠钱,三天两头去找艾歌要,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艾歌拿不出来,他们又来和我要。”
“你给了?”
刘大姐扯了下嘴皮:“我刚死了老公,又带两个孩子,哪来的钱给他们。他们和我闹,我也和他们闹,看看谁脸上不好看。”
刘大姐和他们闹了个把月,每天天不亮就在刘家门口骂,净挑拣难听地说。果不其然,自那之后刘家再也不敢扰她清净。
其实刘大姐也没落多少好。
村里人骂她克男人,说她命数硬,又骂她不懂得孝敬,刘大姐一听了之,根本不在乎,实在急了就骂回去。
这些年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不能服软,一旦服软,别人就以为你好欺负,就骑在你脑袋上撒泼拉尿。
“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刘大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前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顺手,不为讨什么。”
贺以舟沉思片刻:“艾歌出事前,有联系你吗?”
刘大姐认真回想一会儿,点头:“给我发过来一条消息。”
“那方不方便给我看一下?”
“可以,等我找找。”
刘大姐在微信记录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那条消息,她把手机递过来:“看,就这一条。”
[刘艾歌:近日多雨,大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后面还发了个红包。
不多,就三百来块,但被刘大姐退了回去。
“我寻思她自己都花不上,还给我钱,我就没收。结果第二天就……”说到这儿,刘大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说她那天是不是……”
贺以舟没有回答,重新把手机还过去,“她是个好孩子。”
刘大姐抚摸着刘艾歌的头像,苦笑一声:“……是啊,是个好孩子。”
就是可惜,没生在好人家。
贺以舟告别了刘大姐。
越野车慢吞吞行在泥泞坎坷的山路上。天色已经完全变浓,两边矮矮的房屋亮起明灯,如同一盏盏烧在村野里的星火。
他忽觉疲惫,心里闷沉沉的难受。
贺以舟把车停靠在路边,拉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以前被父亲掌控时,贺以舟总觉得不得自由。
可是他没有想过,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