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声擦了擦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
赛金枝笑道“从小就很少见你哭,怎么大了反而
不争气了大老爷们,别学女人家哭哭啼啼的,不像话。你们老赵家啊,全是好人,你爷爷不必说,咱国家的大英雄,打过小鬼子,在上甘岭拼过命,据说部队在阵地守了三天三夜,被炮弹都埋进了土里,整个团满打满算活了俩人,比起奉先的爷爷,更叫人佩服。我糟老婆子虽然没啥本事,可眼界高,这辈子心服口服的人没几人,你爷爷,头一个。”
“你爹也是好人,不爱说话,简直是个闷葫芦,我常说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虽说他话少点,可说到做到,吐口吐沫是个钉。你爷爷当初让他参军,他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卷就跑到前线,命大啊,肺叶都被打穿了,愣捡回一条命,可惜后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窝窝囊囊做人。”
“还好有你娘不嫌弃,吃糠咽菜跟了他一辈子。你们赵家真是烧了高香,不知从哪蹦出个漂亮大闺女,死心塌地要跟你爹过日子,祖宗积德我还记得你娘刚来的时候,穿金戴银,满身富贵,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不怕你笑话,我们邻居们瞅着眼馋,都说是老赵家捡了个林妹妹,恨不得把那么好的闺女抢到
自己家当儿媳妇。可肉捏成的人,毕竟不是画上不食烟火的仙女,自从你出生之后,你娘就肩负起整个家的重担,四十多岁就撒手人寰,可惜了”
“生子,你们赵家出了几代好人,老天爷是时候该开眼了,不然怎么对得起你们赵家的列祖列宗姑奶奶眼光准,你小子懂得大是大非,做事有分寸,以后肯定会出人头地,等那时候,去我坟前磕个头,喊声姑奶奶,我在阴间都觉得脸上有光。”
赵凤声泪流满面,拼命点头。
赛金枝放下心头最大的重担,视线飘向回忆道“快过年了,仔细算一算,奉先爷爷走了三十八年了,咱也做了三十多年的邻居了,哎两代人弹指一挥间,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么多年没回老家,还真有点想吃九道湾里的大鲤鱼,又鲜又嫩,用大铁锅慢慢炖,整座山都能闻到那香味,当初啊,他爷爷就是拿着五条大鲤鱼把我拐到手的,想想挺后悔,这么大个闺女,连聘礼都没下,稀里糊涂就跟他回到土匪窝当了压寨夫人,过了几年还添了二房,这老王八犊子,俩人到死了还双宿双飞,一起闭了眼,等老娘下去了,
看怎么跟他们算这笔旧账”
赛金枝攥紧埋头痛哭的赵凤声手掌,神色凝重道“生子,不要给我办什么丧事,直接塞进炉子里烧了,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挺好。告诉奉先一声,我的坟头不要写赛金枝这个名字,就写长白山压寨夫人周赛氏之墓,我怕到时候进了阴间,连家都找不到。女人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赵凤声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赛金枝轻叹道“一辈子,找个对你知冷知热的男人不容易,嫁给奉先的爷爷,我从没后悔过。生子,以后对二妮好点。”
一大串的话语耗尽了赛金枝积攒许久的精气神,老人家合住眼帘,呢喃道“困了。”
赵凤声双目赤红,发疯咆哮“姑奶奶”
当年纵横关东三百里的压寨夫人赛金枝听不到了,缓缓闭起双眼。
好像是想起了年少时光,老人家嘴角扬起笑意。
神态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