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的骄傲在十六岁满门抄斩沦为奴隶的时候,便被踩踏他的人给毁了个干净。
只余满腔烈火的仇恨。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捧起自己的面庞。
他的双眼只能模糊看见对方蒙着面纱的脸庞,似乎是一位女子。
她将他面上血泪抹去,似乎轻叹了一声。
这时干涩的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她捧着水囊喂到自己口中。
他心中干涸已久的土地因这柳暗花明的绿洲润泽不再死气沉沉,竟然也恢复几分生机。
那女子将他背起,然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纪韶,不许睡,我会带你离开。”
这声线有些熟悉。
他双眼看不清,脑海中却拂过上元节那日,消失在漫天灯火中的少女的身影。
铜镜告诉裴娇,虽然不确定这幻境的利害之处,有些幻境,若是被困在里边的人在尚未清醒之前不慎死在了里边,便会一直被困在幻境内,不停地轮回自己的一生。
所以此时此刻身为纪韶的顾景尧不能死。
裴娇卖力地背着他,一面跨过风沙与尸骸,一面朝着铜镜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肩部的伤已然溃烂,眼睛也受损,必须尽快医治。
好在就算身躯为凡人,顾景尧的意志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
纵使是困难了些,他仍活了下来,等到了她来救他。
天色渐暗,大漠的温度至夜晚便骤降。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为了谨防他睡着,裴娇费尽心思开始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就只好胡编乱造。
“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去店里买东西,对掌柜的说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没有。”
“次日,兔子又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还是没有。”
“第三日,兔子还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兴高采烈回答有啦,有啦,今日总算有一百根胡萝卜啦。”
“兔子也兴高采烈地掏出钱袋太好啦,太好啦,我买一个。”
虽然故事无聊得紧,也没有得到肩上的人回应,裴娇还是乐此不疲地自言自语,“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对一只狼一见钟情”
就连铜镜都听不下去了“这不会是同一只兔子吧,怎么那么呆傻晦气。你能不能换个主角讲。”
可能裴娇也觉得无趣,便开始哼起歌来。
这是上元节歌女所唱的歌,曲调欢快简单,她记得也很清楚。
“纪韶,你别睡了,我唱歌给你听。”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少女清脆的歌声回荡。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快要失去意识的纪韶听到这熟悉的语调,眼前又浮现出戴着狐仙面具的少女牵着他的手奔走于热闹的灯市之中的画面。
仿佛此时此刻,他并不是身处人迹罕至埋藏枯骨的大漠,而是笑语盈盈火树银花的上元长街。
祸不单行,路途不顺。
在裴娇累极,快要抵达大漠边界时,追兵又至。
裴娇望见远处点缀在夜里的一排排的火把,马蹄声震荡着脚下的土地,她不忍加快了步伐。
好在顺着铜镜的指引,总算这时有了转机
接应纪韶的人也来了,与朝廷的追兵缠斗在一起。
对方是纪府旧部,受了老将军的恩惠,此番也是收到消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营救纪韶。
但是寡不敌众,若是再耽搁下去,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裴娇将伤痕累累的纪韶交给其中一位名叫莫娘的女子。
随后她拔出佩剑,朝着远处的金戈铁马刀光血影走去“你们带着他走,此处交给我与死士。”
这时奄奄一息的少年忽的牢牢拽住她的衣摆,他指节泛白,嗓音嘶哑,声线微弱,却字字清晰发狠,“给我回来。”
裴娇有些诧异。
她将衣摆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揪出,笑着打趣他道,“纪公子居然还有力气教训我,看来还死不成。”
他模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声音喑哑:“为什么”
明知他绝不会承情,甚至还一心想要杀了她,为何要为一个忘恩负义毫无价值之人拼上性命
她只是微微叹出一口气,无奈笑道,“纪韶,你如果觉得这世上一切的扶持帮助、怜爱施舍都是有所目的有所图谋需要回报的话”
那少女却义无反顾地果断提剑远去,身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和远处刺眼的火光扭曲成一团影子。
在他不甘昏过去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那么我的所有目的与图谋,便是希望你能够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惊艳羡煞旁人的少年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