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很沉重,但他还是向外走去,刚刚推开门,耳旁就听一声“当啷”——梅相真搬了个板凳,坐在门旁边修剪花枝,刚才那一声,是她手中金属剪刀掉进盆里的声音。
儿子看着母亲,母亲看着儿子。
直到柏培云冷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这么早出去?一周就放假一天,你一会儿都在家里待不住吗?”
妈妈望过来的眼神里,透露了同样的东西。
不能留在家里吗?
为什么非要过去呢?
你就一天也离不开他吗?
接连的诘问,在沉默中直传递到柏今意心底。
柏今意无法出声。
无论是对柏培云,还是对梅相真。
他不想反驳他们,不想和他们发生争执。
……可是也无法认同他们。
他的沉默让梅相真完全失望了。
梅相真收回视线,低下头,捡起了盆里的剪刀,继续修剪枝条,她的动作有些仓促,修剪枝条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枝条上边的刺拉过她的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
柏今意想要出声,但是这时候,柏培云出来了,他本来是要说柏今意的,但一眼看见梅相真流血的手指,立刻就忘记了柏今意。
“你手怎么了,别动,我给你拿酒精出来消毒。”
轮不到柏今意出声了。
最后,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进泥潭那样难受。
周末就这样过去了,星期一的晚上,晚自习不由柏今意上,他能够早些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饭。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柏培云的电话。
这是一星期沉默对峙之后,柏培云罕见的主动行为。
柏今意讶异开了免提:
“爸爸?妈……”
他担心是否梅相真的病情出了变化。
但柏培云的话很平静。
“现在在哪里?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在路上。”
“哪条路?”
“……”柏今意,“爸爸,我在开车,不能接电话。如果没有急事的话,回家说,我马上就到家了。”
柏培云却没有依言挂掉电话,反而继续说:
“柏今意,你爱吃虾,今天你妈妈买了虾,一个个都剥好去虾线了。除了亲妈,谁会为你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发高烧吗?”
电话里,柏培云的话,多了,仿佛要将过去一星期没有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那时候爸爸在外面出差,顾不到家里,你爷爷奶奶身体又不好。那天下大雨,路上根本叫不到车,你妈妈淌着水,背着你走到医院,忙前忙后,你好了,她倒下去了,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也不知吸去多少母亲的血和汗!……”
柏今意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专注地看着路况。
马上要过桥了。
桥上有个红绿灯,桥上的路况一向比较拥挤。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期,一不注意,就容易出事。
柏培云的声音,依然在车厢内响起。
“我知道,我对你,确实是比不上你妈妈对你的。你妈妈对你的爱,不用我说,你也心中有数。你晚上赶紧回来吧。除了虾之外,还煮了不少你爱吃的菜,我们都等你。”
“不用。”柏今意勉强出声,“这里有点堵车,我可能会迟,煮好了,不要等我,你们先吃。”
“可能吗?”柏培云反问,“不管孩子做了什么,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等孩子。你妈这两天在网上看保温桌垫,打算买回来铺在桌子上,这样不管你多迟回来,菜都不会凉掉。”
柏今意看着前方。
正前方的大桥上,一辆辆的车子拥簇挨挤,于灰蒙蒙的傍晚下,疲惫而焦急地等待信号灯的变化。
太阳落下,灯火次第,没有休息的城市连转场都不用,立刻开始了夜间的工作,无论白天黑夜,都这样无休无止的繁忙着。
这样拥挤、堆叠、疲于奔命的车流与城市,简直如同压在心头的石块,沉得喘不上气。
但是只要将目光稍稍一斜,视线就能从拥堵的路上,偏斜到桥下的江水。
江上什么也没有,空空阔阔,平缓的江水倒映出城市的光彩,那些刺眼的,暗中催促你的灯光,被江水一带,变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变得褪去喧嚣,分外宁静。
……也变得令人心动了。
柏今意只是分神一瞬。
“柏老师!”简无绪的惊叫响在他耳旁,接着,他感觉手中方向盘被用力转动,一阵猛烈晃动之中,汽车重重撞上了什么,他也重重撞上了什么……
几秒钟的天旋地转。
当柏今意再度感知到周围时,他听见简无绪接连喊他的声音,他的神智还因为撞击而有些浑噩,只能缓慢地,被动地意识着:
车子的安全气囊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