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漾扫了眼小宦从,问道,“我看阖宫上下,倒是你最从容,先前不见慌乱,也不逃跑,眼下也还是一般心态。”
自叛军压境,百官罢朝请名起,宫中宫女宦从逃跑了一大半,为造就她逼不得已捉襟见肘的情形,便也没拦,也不想拦。
蓝开听出这是夸赞了,顿时笑成了一朵小雏菊,“前头的陛下内苑不爱用宦从,顶头的宦从最多传个笔墨,小的从小就是宦人,在浣衣处洗衣服长大,陛下挑中小人,小人怎么也竭尽全力为陛下效忠,咱也认真做事了,当真是死了,那便是命了,不过陛下您乃真龙天子降世,小人是要跟着陛下享福了。”
崔漾倒是被他逗笑了,“放心,死不了,因为反抗朕的人,死了。”
蓝开小眼睛亮晶晶的,小碎步跟在后头,中正楼寝殿门大开着,宫灯次第,禁卫层叠,血腥气肃杀。
崔漾进去时,司马庚正站在舆图前。
那五丈长的江山舆图绣在厚实的绢布上,与传国玉玺一样,是太/祖时留下的瑰宝。
舆图原先一应是墨色,司马庚继位前,大成实际能掌握的京畿区只有上京城以及上京城城郊三十里,最糟糕时,除了崔家军,皇帝名下可用的兵丁数目百人不到,甚至于养崔家军,以及这样三百兵士,还需得司马庚节省开支,从内府出军粮。
十二年的时间,京畿区自上京城往外延伸,东至吴楚,北至晋阳,南及广汉,西至临兆。
有些是靠兵力平叛,有些则是小国臣服。
司马庚从国库空虚,无兵无粮,手无寸铁走到这一步,如若给他一点气运,不是关中粮仓五年大旱,或是手里多有两名能用的战将,或者上一任皇帝司马节但凡给他留下一点口粮,大成非但不会是现在这样,甚至早晚一日能在他手中恢复太/祖时天下一统的荣光。
大成掌控区外被描成赤红的地界,是滨海萧寒,漠北麒麟军,吴王吴顺,南王吕仪,荆楚李合才。
丹砂色刺目,似乎时刻提醒着帝王,那是尚未完成的霸业。
司马庚目光落到被圈起来的陵华道上,问崔漾,“你凿垮了通济渠临水坝,水淹陵华道?水渠两旁的农田,你——”
崔漾踱步进殿里,“年前你不是和王铮商量过,改通济渠接济水,灌溉面更广?废物利用罢了,总要有所牺牲。”
他本是事先做了安排,待农人们的粮食秋收后,再行改道。
可崔九要水淹府兵,为不打草惊蛇,如何会顾惜民力………
且她如何能确保府兵一定会走陵华道,并且会在陵华道暂时落营歇息?
刘句并非纸上谈兵之人,是参加过实战的将军,不可能不知晓,军队落营需得四面开阔,以免遭了埋伏。
除非前有诱敌之军,后有围追堵截,迫不得才自官道一路往东撤,撤进陵华道山谷……
司马庚身体晃了晃,面色煞白,白如透纸,“七千麒麟兵没有北上,你竟没救灾?你置濮阳两地数十万百姓于何地?你既已下了这样的圣旨,何必非要在此时动兵戈。”
崔漾示意宫女上前与她更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我相信你比别人更懂得这个道理。”至于这些府兵,司马庚一直未动,是因为无论是府兵还是世家,基本上都效忠于他,他无需动,暂时也不需要动。
她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论之。
数十万百姓………
江山落到这样一个人手里,司马庚几乎站不住。
崔漾见他面色苍白,眸中带有怒痛之色,唇角甚至已溢出鲜血,倒也不意外,虽然奇怪,但从司马庚历年来的所作所为上看,他是极其爱惜百姓民力的,大成近三分之一的粮食来自关中沃野,五年大旱赤地千里,去年那般困难的情形,他也未弃这些两地百姓于不顾。
换做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现在约莫是觉着江山落在她这个妖人掌中,百姓水深火热,怒痛自责,一时哽住了呼吸,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栽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崔漾移步上前,能动的右臂接住人,蹙眉看他颓然怒痛,一时倒无言,这样一个从泥澡中走出来的人,竟是立了志要做明君的。
实在是奇怪之极。
崔漾视线落在他苍冷如纸的面容上,看了一会儿,掌心运力,震出他一口心头淤血,到他脉息恢复了些,方才道,“救灾粮自会从北地秋家的粮仓调配,不日便有消息了,假使这条路出了差错,也会从九原转运,不至于比从国库调运还慢。”
司马庚幽幽转醒,发觉自己被对方斜揽着,那一双凤眸离得极近,不由呛咳起来,自己扶着屏风站直了。
秋家虽比不上李家,但也是漠北第一富庶人家,布、粮、盐、鉄皆有营生,平素不显山不露水循规蹈矩,竟是早已和崔九勾结到了一起。
但救灾了就好。
见宫女捧着衣物躬身进来,便背过身去,自己扶着屏风站好。
竟是连龙袍都改了。
原先大成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