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皎皎终于被从屋中带出。
那位穿着黑衣的寡言婢女领着她穿过园林,来到某个宽敞的院落。院落门口,一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轻飘飘地看了眼皎皎,对着女婢点了点头。
老者面目普通,如同其他殷人一样着黑衣,可是任谁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不会觉得他是个普通人。
皎皎的目光落到他腰间。
老者身形枯瘦,腰间却佩戴一把约三尺的长刀。刀柄由黑布条紧紧裹住,刀背宽厚,刀刃却极其锋利,刀尖呈半弧形,便是白日也似有流光,杀气腾腾。
更教人侧目的是,这把刀是没有刀鞘的。刀就这么大喇喇地被老人佩戴在左腰,而他身形挺直,不歪不斜,仿佛腰间空无一物。
女婢低头,对老者恭谨道“墨老,人已带到。”
被称为墨老的老者颔首“你先退下吧。”
女婢行礼过后,安静退下。
墨老上下打量皎皎,眉间蹙起,眼神里透出几分疑惑,但还是对皎皎道“太子要见你,我带你进去。面见太子,燕女休得无礼。”
他冷笑道“我的溟鹿可不认人,尤其不认燕人。”
溟鹿
原来这把刀叫溟鹿。
皎皎没点头,墨老也不在乎,径直带了皎皎进去。
在他看来,皎皎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一点也不重要,左右是不影响他在出事时下手的。
书房里,重伤未愈的殷鞅简单穿着单薄的白色单衣,外披一件略厚的黑色外衫。单衣被他穿得松松垮垮,半露出胸膛。
皎皎注意到他的肩头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殷鞅正在与下属说话。
他眉头紧皱,面色因病带了几分苍白,可容颜丝毫不减俊美,不知下属说了什么消息,他唇角一咧,眯起眼睛,怒极反笑“越人当真不知死活,敢这么耍我殷人的,越王当真是第一个。”
看得出他这次的确伤到了筋骨,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便捂住唇咳嗽。
他自己应当也是不满意这么脆弱的自己的,眼底浮现出几分厌恶。
“先是以会盟议和把我引去,会上却派人刺杀于我,当真是越王那个蠢脑袋想得出来的计策。”
咳嗽完,殷鞅呵了一声,继续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竟给他败了个精光燕人还敢笑我殷人蛮夷,怎么不去看看这昏了头的越王做了什么下流事。”
说到最后,他胸口起伏,捂着唇又咳嗽几声,显然是动了怒。
下属连忙道“太子勿怒,小心身体。”
“我是要小心身体。养好身体,才能去长颍亲手割下那越王的脑袋。”
殷鞅左手捂住唇又咳嗽两声,抬起头来却发现墨老已经带了皎皎站在门口,似在犹豫是否要带皎皎先下去。他洞察出墨老的想法,轻蔑道“墨老不必担忧。不过一介弱女子,便是听到什么,又能做什么”
这话明显说的是皎皎。
皎皎最厌烦听到这类话。
她撇过头,不想看殷鞅。
殷鞅注意到她的表情,嗤笑一声,转头又对下属吩咐“速速前往埕陵告诉父王此事。还有,替我把信递到父王手上,和他说我要再集结五万兵力攻打越人他们侮辱我至此,总得付出代价,才能平息我的怒火。”
他冷笑“否则今天这个骗我,那个骗我,他日谁还把我殷人看在眼里越王赶着上来让我杀鸡儆猴,我岂能辜负他好意。”
下属应了是,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殷鞅这次伤得极重,随军的大夫都说那匕首离他心脏不过一寸,再歪一点,他怕是拖不了那么久。他本就伤得极重,那晚上皎皎把匕首往里再推了几寸,更是雪上加霜,害得他伤又再重三分。
先是吃了越王的亏,被越王的人在胸口捅了个洞,好不容易从越人准备精密的围剿中孤身逃脱,龟缩在山洞,原以为只要安心等待墨老带人来救便是,哪里料得到还会遇到这么个胆大如牛的燕女
殷鞅是吊着一口气没昏过去,咬着牙让墨老把人带回来的。
那时候想着醒来后总得好好磋磨此女的气焰,醒来后听了探子打听来的消息,殷鞅却歇了这心思,转而思考起此女是否有别的用处来。
此刻皎皎被带到面前,他见她毫发无伤,再想起自己的伤,肚子里又开始冒火。
他懒得与她周旋,开门见山“那一晚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
对于这个问题,皎皎当然不能如实回答。
她含糊“通过你的衣裳猜到的。”
殷国皇室的衣服的确与平民和普通的贵族不同。殷人崇尚凤凰,只有皇室才有资格在衣上绣上凤凰图案,那一日殷鞅穿的衣服也的确用金丝在袖口和衣襟上绣上了凤凰。
难不成她是个难得聪慧之人,仅凭他的衣衫图案就推测到他的身份
殷鞅不得不信。
比起越王让一个孤女来追杀他,他明显是觉得她的这个回答要靠谱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