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右手无名指长着薄茧,那是典型的年轻书生的手。
他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案上摆着一摞的书册,书页都翻得起了毛边儿。熏风拂过,案上写满字的纸哗啦啦飞散一地。
西面矮几上一架古琴,是母亲的陪嫁,价值不菲。当初为给秋娘赎身,早就卖了的。
顾庭云迷茫四顾,这里像是庆元府的顾家老宅,后来顾家搬到京城,因钱不凑手,他父亲就将老宅子变卖了。
是梦
窗外,他和秋娘一同栽下的青梅树还是小小的一棵,疏朗的叶子在风中肆意地舒展着,阳光像水银一样在树叶上缓缓滑动。
穿堂的过道上,管事媳妇大声训斥小丫鬟,小丫鬟抽抽搭搭,想哭又不敢放声哭。
粗使丫头挥舞着大扫帚,哗哗扫着院子,一个身姿妖娆的丫鬟扭着腰,沿抄手游廊往这边来。
顾庭云皱起眉头。
这丫鬟原来是继母的,继母说他身边没人伺候,硬生生塞到他的院子。
长者赐,不可辞,顾庭云虽厌恶这不安分的丫鬟,碍着孝道,只把她放在外头不让她进屋伺候。后来他执意要娶秋娘,这丫鬟竟然跑过去辱骂秋娘,他气坏了,要发卖了她,却发现手里竟没她的卖身契
那时家里外头吵得一团糟,到最后,他也没发落了这丫鬟。
门口的小厮拦了那丫鬟,“芍药姐姐,公子读书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你过会子再来吧。”
那小厮看着有几分眼熟,顾庭云仔细回想片刻,这是他的书童乔木,因偷着帮他传信,被父亲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芍药性子泼辣,立时竖起眼睛骂道“外人我可是夫人给公子的,难道你说夫人是外人满嘴胡沁的下贱东西,刚做了公子的书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走,咱们去夫人院子里评评理”
乔木哪里肯去,也不肯服软认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很快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下人。
顾庭云恍了下神,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好像是,他痛骂芍药一顿,没成想芍药跑到继母那里哭了一通,继母又去父亲面前告了他一状,也不知怎么说的,结果竟是他被罚去跪祠堂
看着廊下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他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迅速汇成一股巨浪,推着他不由自主向外走。
廊下两人看见他,不约而同住了嘴。
不等他们说话,顾庭云一把抓住那乔木的胳膊,“现今是几年几月”
乔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答道“庆、庆平元年四月初七”
顾庭云脑子嗡的一声,庆平元年,陆家还没被抄家,秋娘还在
他拔腿就往外跑。
“公子”乔木急忙拦住他,“您去哪儿老爷吩咐了,今儿您哪里也不能去,要在书房温一天书,晚上他回来要考您的。您现在走了,挨板子的是小的”
顾庭云极力让发热的脑袋冷静,“我想起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去老师那里一趟,去去就回,很快的。”
乔木不敢硬拦,干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急得直跺脚。
陆家和顾家只隔一条巷子,转个弯儿就是,顾庭云腿脚飞快,不到一刻钟就跑到陆家门口。
近乡情怯,他望着那扇黑漆大门,反而不敢推开。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他没有勇气面对梦醒后的现实。
不妨门从里开了,门房笑嘻嘻说“顾公子来了,请进,快请进”
他时不时地来,两家又刚订了亲,门房早把他看成陆家人了。
顾庭云脑子一片空白,紧张得手心满是汗,全凭深藏在身体里的惯性,深一脚浅一脚踅摸到秋娘的院门前。
院门虚虚掩着,隐隐听见女孩子们的嬉笑声。
其中有个声音,他足足想了二十年,想得抓心挠肺的,就是见不着,摸不着。那个滋味,比死了还难受。
顾庭云深深吸了口气,哗啦,猛地推开门。
海棠树下的石桌旁坐满了陆家的姑娘,听见动静,都向这边看过来。见是他,几个姑娘互相使个眼色,团扇半遮面,都看着当中的姑娘咯咯笑起来。
碎花如雨,秋娘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恬静而皓丽,她抬眼看过来,微微一笑,脸上悄悄蒙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是秋娘,秋娘还活着,他的秋娘还活着顾庭云突然很想哭,想哭,便哭了。
立时引来一阵取笑,这个说“瞧瞧这个顾大郎,多大了,竟然还哭鼻子。”
那个说“你懂什么,好好的谁会哭准是沙子迷了眼不信你问问他,”
顾庭云颤颤悠悠走下台阶,他眼睛只看着秋娘,旁的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突然脚下一空,竟跟头咕噜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女孩子们哈哈大笑。
秋娘急急忙忙扶起他,“摔疼了没有”又嗔怪地瞪她的姐妹们,“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呦,还没过门呢,就心疼未来的夫君了走走,咱们赶紧走,秋娘发起脾气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