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伋是典型的严父,对几个儿子素来挑剔得紧,见面就没有笑的时候,稍有点差错就非打即骂,唯独对这个五十五上头才得的小儿子异常宽容。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老相国也没能逃出这句话。
宠着宠着,却突然发现小儿子越长越歪。
不喜欢读书,没关系,反正他的哥哥们个个出色,宋伋也不指望靠小儿子发扬门楣,到时候给他一份两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业,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喜好美色,也行,食色性也,宠姬多几个就多几个,大不了娶个贤惠有手段的媳妇,替他管好内宅。
至于偷着写杂剧本子,整日混迹勾栏瓦舍,和下九流称兄道弟之类的,宋伋都懒得管了。
可小儿子今年都二十三了,不仅一点娶亲的意思没有,反倒把院里几个通房都配了人。
宋伋暗中留了心,这才发现,小儿子在外养了个青楼女子,这些日子一心扑在那人身上,为了捧她当花魁,银钱泼水似的往外扔,几乎把暗中给他的体己挥霍一空。
钱是小事,宋伋不在乎,在乎的是儿子被一个妓子牵着鼻子走。
宋伋为了把儿子扳回正轨,一改之前的慈和宽容,用教导其他子侄的法子加倍严格管束,这阵子表面看着规矩不少了,结果他一出门,这孩子就原形毕露了
在家门口不好让人看笑话,宋伋悄悄吐出口粗气,阴沉着脸迈进院子。
太子在等他。
“官家暂且无意废你。”宋伋把今日面圣简短说了一遍,“不要冒进,这段时间你要低调,最好闭门不出。记住,无过便是有功,切勿让摄政王再抓住你的把柄。”
谢元佑却说“吃了这么大的亏,我着实忍不了您看这是什么。”
宋伋接过那页手稿,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哪儿来的”
“一个姓郑的举子,多亏了我随手收的小妾,她举荐的人。”谢元佑带着几分得意,备细说明了张泽兰郑行简的来历,以及与顾春和谢景明的爱恨纠葛。
宋伋不置可否,“内宅妇人如何接触得到外男你那小妾又如何知道前朝政事,还敢指手画脚给你出主意殿下,东宫该好好清查了。”
谢元佑被噎得一愣,半晌讪讪道“因王家之事,王氏越发和我离心,连带着宫务也不大管,还吵着闹着要和离。唉,我也难啊。”
一出问题就是别人的错,这点宋伋不大瞧得上。
但他只隐晦地提醒他一句,“过河拆桥的事不能干跟着殿下的人一旦寒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元佑忙应了,仍大力推荐郑行简,看得出,折损王家对他打击颇大,这是憋着一口气反咬摄政王一口。
强拦着,恐怕会招致他的不满,且事关陆蒙案,毕竟是自己亲手定的罪名,也正好利用此事试探下官家对自己的态度。
宋伋便听从太子之意,见了郑行简一面。
宋伋给郑行简两条路,一是留下手稿原件,拿钱走人,从此安心读书,祸福与他不相干。二是由他出头,印发所有整理好的陆蒙书稿,大肆宣扬韩家对陆蒙的推崇赏识,但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和韩家作对了,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郑行简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费尽心机拿到这些“证据”,可不是为了几个臭钱,他要以此为踏板,取得老相国和太子的器重,进入大周朝的权力中心。
宋伋很轻松就看穿了他的野心,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投名状。
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且让他看看,这个年轻人能走到哪一步。
郑行简从宋府出来,不知不觉眼底已多了几分倨傲之色,他回身望着相府气宇轩宏的五楹倒厦正门,使劲攥了攥手心,昂头挺胸地去了。
总有一日,他也要成为这等豪宅的主人。
在此之前,还得交好相府的幕僚管事,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郑行简琢磨着去樊楼定桌酒席,却在门口被店小二拦下来了,“客官对不起,今儿被人包场了,明儿再来吧。”
因见门口停着一辆囚车,囚车周围还立着数名佩刀侍卫,这景象颇为稀奇,郑行简好奇问道“来的哪位大人物”
“摄政王”店小二也是啧啧称奇,“你知道杀北辽使臣的顾庭云不今儿是他流放的日子,王爷不但包场子给他送行,还派人护送他。瞧见没有,那些侍卫都要跟着去滦州。”
郑行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登时不是个滋味,哼声道“他是犯人,犯人就得有个犯人样搞这样大的阵势,竟没言官弹劾真是世风日下,若我为官”
“你当官咋样”冷不丁身后响起一声,惊得郑行简浑身一激灵,这才惊觉自己得意忘形了。
许清笑嘻嘻看着他,撸起袖子,晃晃两只蒲扇大的巴掌。
郑行简顿觉不好,转身就跑,可晚了,许清一脚踹在他背上。
标准的狗吃屎姿势。
郑行简羞愤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