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暮烟公主移步旧居,或救曹王于危难,或与他见最后一面。”吟儿之所以毫不犹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为父亲的死忠不可能拿父亲的性命开玩笑。
旧居是哪里,不用问也知道,是父亲和母亲相恋相许的地方,是父亲和长大后的她初次见面的地方,也是襁褓里的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以及她出生的地方会宁,地宫。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药”也应该是真的,她在父亲近身不是没有熟悉的奴仆,去的路上便问过他们具体情况,据说父亲这几天不省人事总是胡言乱语“日月相追周旋,万里倏忽几年,人皆冉冉西迁,盛时一往不还,慷慨乖念凄然”
她了解,几位兄嫂的死伤对父亲的打击太大,外加全部政敌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将他推倒的重压,叠在她在环庆婚宴宁死也不肯留在他身边的创伤上数病齐发,来势汹汹,怎可能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再了解不过,故举步维艰。
可笑的是,当政敌慌了、倒了、噤声了,时间也正磨平着兄嫂之死的伤痛,她和林阡却还在不懈地不停地统帅宋军围攻会宁,要让他的伤口崩裂给他的政敌便宜,还要置他曹王府所保护的家国天下于绝境身为一个数典忘祖、恬不知耻的不孝女,吟儿这颗心越往地宫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乱。
凌大人对她说的一切都没有欺骗,唯独“暮烟公主”的称呼是假的,早在环庆他便已代父亲与她恩断义绝势不两立,他当然有这个资格,毕竟她现在能活着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割肉所赐。
离开林阡以后的这一路上,凌大杰并没有掩饰对吟儿的憎恶之情“若非王爷总呓语着你的名字,我不可能无奈之下去找你。可是凤箫吟,你不配叫暮烟,也绝对得不到家国的谅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陈铸的将军府花园里寻到机关进地宫,今次却是和凌大杰、战狼、轩辕九烨一并从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雾迷离,当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对。无论过去还是如今,她都一样背父弃国、是面前身后所有人的劲敌。说苦,也真苦
一瞬之间她不能再忍这苦,怒极拔剑把正在说话的凌大杰逼停在板桥上,险些引得战狼和轩辕九烨对她双剑封锁,然而她何曾惧“废话真多若真不想见到今天这一幕,当初为何不练好武功保护妥我娘亲,非得害得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窝自然狼性,你们还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杰瞬然就没话好讲,一腔愤恨差点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杰没话讲,战狼也都被她的理说得咋舌,好在轩辕九烨不用对二十五年前的她负责,只是见怪不怪若有若无地睨了她一眼。
难以想象,她从适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转瞬“不过也不能全怪凌大人毕竟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敌不了暗处宵小的算计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总之我原谅你啦。”
“凤箫吟”凌大杰不知怎地,只两句功夫就不那么厌恶她,“歪理邪说总是能把事情糊弄过去,说得我好像真的对不起你似的”赶紧摇头否决,一脸沉痛地自我提示,“徒禅勇、尹若儒、薛晏、风流、镜湖曹王府万千精锐,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杀,你不是我们的小牛犊,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魔鬼”
还没等他骂完,吟儿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烟,不客气地就像这里是她家一样。
“慢着”轩辕九烨忽然意识到,桥头的机关有箭
好在凤箫吟来过,话音未落,剑出血光四溢,双箭断作四截。刷一声流畅无匹,他三人一时看呆。凌大杰想,这丫头,竟到我之上,轩辕九烨想,这速力,可战高风雷,战狼想,我猜得没错,她还能提升。
“少嗦了,父亲在哪里”她回眸的一个间隙,竟浑然带着林阡的慑服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夫妻的神似
“你随我来。”轩辕九烨克制着内心的震惊和不安,当先带她往地下园林的楹联群中走,从“何陋之有”一路穿行过去,直到那写着“坐石可品泉,凭栏能赏花”的小园才停步
远眺深蓝,近观发翠,微风一拂,酴轻舞,是了,就是这里,她太熟悉,诗情画意却遍布阵法,小小的园子里贯彻着母亲的性情和作风。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藏着更深一层的父母栖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历险时还看到了父母没下完的棋、没用上的墨、没弹尽的战八方
然而,这里和地下河中“调素琴,阅金经”的生活不同,前后左右每间屋舍的内部构造都简陋而重复推开门去,只有单调的一桌、两凳、一纺车,再配上个陈旧的碗橱,男耕女织到近乎原始,返璞归真得似极了父亲的剑法
“”她以为父亲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么也该躺在榻上,谁知他竟睡卧在纺车边、人事不知地喃喃念着,“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爹”她一见这景象便惊慌失措,匆忙扑上前将他抱起在怀,只是轻轻一触便觉他身体火热,分明也是中过火毒体内有所残留。
“暮烟”他眼中的光忽然从灭到亮,一恍惚,竟轻易流出一丝这一生几乎不曾落的泪,虚弱、憔悴、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