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蒸腾着的不知是雪气还是热雾,纷纷扬扬在空中上下对流,经久不息
寒泽叶宛若置身梦境,亲眼目睹这场毁灭的全过程枪贯入林阡的胸膛,尖头已没,饮恨刀在嘈杂空气里失光褪色,什么恢弘,什么磅礴,在这一刻全然归西,还不如粗糙地面上,苟延残喘的几片落叶
没有人动弹,他们的心跳为之一滞,千万人如同冻身冰雕。只听见远近细腻的针叶发出巨大的挣扎声,继而四处飞溅,被地面拒绝,也被风拒绝。
莫非不忍心再将视线停留于此,闭上眼睛,是的,他听不见饮恨刀熟悉的风声了,白氏长庆集,终成广陵散
只听得薛无情一字一顿道“人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伯乐亲手杀死千里马”
一字一声回响,震荡在无垠疆场,似乎可以传到天的那一边、地的那一头,沉默中,薛无情的身影,伟岸挺拔,渐渐令人仰止窒息,他脸上却依旧是纵马江湖,驰骋天下以来积淀的习惯,这是习惯,他习惯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况且,他杀的,是林阡
饮恨刀当真如此断送
钱爽听到“杀死”二字,回看林阡正是僵持良久,悄无声息,哪一点不似已然战死悲啸一声冲入战团,寒泽叶慌忙阻拦住他,钱爽情绪波动,明知挣脱不开却硬要踢踹寒泽叶他不想啊,他宁愿替胜南挨这一枪,换他来杀金人、打胜仗
钱爽的表情和刚刚的唐羽如出一辙,除了悲愤之外还多了一丝猝不及防和难以置信
寒泽叶紧紧缚住钱爽的手脚,任他悲鸣哀啸,铁了心肠,恢复一向的冷静回看林阡已毙的坐骑逝电,厉声道“想替主公报仇么”
“想”钱爽带头咆哮着,但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显然是慑于薛无情之势,中气并不足,也对寒泽叶这个大病处愈的年轻人存有几分疑虑。
寒泽叶,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这一刻,派出来的几位首领死死伤伤,仅余他一人,而这情景,多年前发生过,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功,单枪匹马冲入金兵围困,一鞭横扫敌军,挽狂澜,转胜负,否则,林楚江、路政恐皆阶下囚耳偏偏就在他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厄运找上门,他一个武学天才,背负着血海深仇、殷切希望,还有为弱者赢得强权的理想,在病魔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泽叶冷笑着“众位是想先报仇呢,还是先逃命”他以他独特的讽刺凝聚军心,单从他面部表情,看不透他心中究竟是烈火激情还是冰冻三尺,他的话语、声调一如既往,亦令人猜不破,深不可测可是他是一边出鞭一边说话的,邪毒的眼神里,充斥着浩然正气,关键是那记长鞭抽响的刹那,空气因之紧崩,没有人不惊诧和叹惋、包括薛无情。
好一个英俊飘逸的执鞭少年
鹤去再次感叹着,万万料不到这一鞭的方向直对着他。
尽管鞭长不及,泽叶鞭中肃杀与冷颓之意已经给了黄鹤去一个下马威,他正眼也没瞧黄鹤去,用平等的身份和薛无情交涉“一代宗师,竟纵容手下在比武途中暗箭伤人方可取敌,虽然取胜,试问还有何颜面存活世上不如自刎以谢天下”
薛无情全身一震,转头去看已气绝多时的逝电,若非当局者迷,他岂会放过这蛛丝马迹,而在场这万军之中,除了泽叶,又有哪一个会发现马腿上横插的一排细长金针黄鹤去面红耳赤,薛无情勃然大怒,冲着他劈头一句“滚下去”
寒泽叶冷冷望着鹤去往金军深处走,莫非所幸不再有心魔,而更多的感情是不解罢了,黄鹤去,我也不愿再了解你。一旦放下,豁然开朗,然而一腔悲愤,却又为林阡而填。
短刀谷众将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万料不到林阡战败竟是拜黄鹤去所赐士气骤然被仇恨燃沸
薛无情打量着薄雾中寒泽叶的样貌神态通往山巅的路不止一条了,阡陌交通,突兀的晚林遮挡了所有通途,一条条相互掩蔽,这一人却在雾散后骤现峰前,措手不及
寒泽叶的蓝色长发散落空中,说不完的俊逸洒脱。他是九分天下里最神秘的一个,多年来,谁也没有再见他的武功,他的事情和经历,亦全然被他的外表覆盖,窥测不得。
薛无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回身去看林阡“你服输了么”
怎一个惊字了得
这一枪足以穿透林阡的战甲,而且的确穿透而去直抵他心口不,明显已经刺进了林阡的胸膛至于林阡是生是死,枪尖究竟何等威力,怕这世上都只有薛无情一个知道
渐渐地,身体重新温暖,世界一抹一抹恢复在他的视觉和意识里,鲜血缓缓地流淌过已经干涸的角落宋贤,新屿,苦难的泰安童年;楚江,川宇,苦涩的亲情交织;吟儿,他自己,苦甜的爱情挣扎,亦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吞噬他已空的记忆他没有离开这人世,他没有战死,他却命悬一枪。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理想,他和吟儿前世今生糊涂的帐,他亲眼得见九州一统的渴盼,差之毫厘便将在毫厘之中摔成粉碎死亡只有两个字,不再飘渺,不再虚幻,穿越毫厘的障碍,死亡的形状、色彩和温度触手可及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