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向来以孝治天下,即便是官家,事关孝道,也必须以孝为先。
所谓上行下效,孝之一字,有时候甚至凌驾在律法之上,比如大宋律法中对父杀子和子杀父的规定,就非常双标。
父杀子,判罪极轻,若是碰上宽容些的官员,甚至会直接无罪释放,而子杀父呢,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是原因可寻,也绝对是死罪难逃。
归根结底,是儒家思想的影响,法与情并列,才会出现这种判刑。
朱耿白一案,朱耿白已经确认是江洋大盗,而张银花杀他是替父母亲人报仇,且是在告到衙门无果后,才选择自行复仇。
依律法而判,故意杀人,自然是杀头的死罪,但从情理来讲,自可从轻判决。
“太宗雍熙年间,京兆府鄠县曾出过一桩轰动朝野的复仇案,一名叫做甄婆儿的女子回乡扫墓时,提着斧头砍死了杀害其母的凶手董知政,此案倒是与本案十分相似。”
这案子,包公知道,而就是因为知道,才不好下判决的度。
但白玉堂却不知,故问“那这案子,最后是怎么判的”
黎望抬头看了一眼包公,才道“当地官员在抓住甄婆儿后,知晓内情,便对她心生同情,故而直接上报朝廷,请陛下裁决。”
“然后呢”
“太宗嘉其能复母仇,特贷焉。”简单来讲,就是太宗也觉得甄婆儿替母复仇,情有可原,所以赦免了她的罪行。
换句话讲,宋朝替血亲报仇是否犯法一事,虽未在律法直接言明,但因为判案的都是受儒家正统思想的文人官员,且有太宗断案在先,之后判决,都只能比照着来。
当年太宗如此断案,必有施政因素在里面,但延续至今,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条判案依据。
故此,包公要判张银花罪行,要么从轻,要么从无,以黎望对包公的了解,包公应该是更倾向于前者的。
只是李城南是朝廷命官,此案必然会上达天听,按照包公在朝中树敌的情况,百分之九十九会有人提出异议,甚至可能要以此来攻讦包公执法过于严苛。
不过到时候为难的,就是官家了。
“既是如此,大人何不判那李夫人无罪”白玉堂忍不住恳切道。
包公看了一眼白玉堂,忽然明白为什么展昭觉得白少侠不能入公门了,与展昭相比,这位白少侠身上显然带着浓重的江湖义气,其能做个好侠士,却不能做一个好官员。
“白少侠的建议,本府会好好思量。”包公说罢,又道,“知常,你过来,是辞行的吗”
“是,小生明日还要上学,故此特来向大人辞行。”
既然包公认为他要辞行,那他就辞行吧,毕竟张银花的案子事实证据俱在,判决的事自有包公头疼,跟他没太大关系。
“路上小心,莫着了凉。”
包公说完,外头就有人来请他去,看方向,正好是方才李城南跑掉鞋都没在意的院子。
等包公离开,五爷才道“不是吧,你就这么走了”
“那不然呢,这案子还得去蜀中核实情况,难道我要一直等到情况从蜀中传过来吗”黎望忍不住摊手,“再说了,那李夫人是女子,轻判的罪也不见得很重,对于他们夫妇而言,轻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罪确实能免去许多烦恼,但李夫人终究是杀了人,作为其夫婿,李城南势必不可能再进一步,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这通许县令的职位恐怕也保不住。
与其将主动权交给别人,不如快人一步,如果他是李城南,这个时候除了安慰夫人,绝对第一时间要写一封折子递上去,先要自述过错,再言张银花之案情,等一切详实列出,再自请罪名。
“为什么我不理解。”
“来不及了,边走边说吧。”
黎望说罢,就往外走去,待五爷跟上去,才听得人道“李夫人杀人,已是事实,虽是为血亲报仇,但杀人就是杀人,外人虽然知道,但若是她无罪释放,难免有人要说是因为李城南是官,所以对她网开一面。”
五爷却愤愤道“管别人说那么多做什么自己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五爷你自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李城南夫妇,你看他的个性,像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人吗”更甚至,李城南这人,极其需要外人的肯定,听得多了,说不定他自己也会这么认为。
李夫人是能为了李城南的官位放弃自己性命的人,两人感情甚笃,到时候恐怕又要生事端。
五爷沉默片刻,忍不住骂“你说他这人,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即便他不在意,也该考虑以后的生活,他和李夫人是要生活一辈子的,犯过错,付出了代价,才好继续过下去。而且,主动请罪,可比被动等待判刑,要好太多了,如果处理得好,他甚至还能有不错的名声。”
黎望摊手,道“所以,除非五爷能有通天的本事,叫这案子悄无声息地判,要么不如直接劝李县令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乱,遭殃的是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