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睦落水被救起来后,人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书院。
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也就是洪子睦的小厮、山长、方暇和前来诊断的老大夫四个人,就连那个将洪子睦救上来的更夫都不知此事。
四人之中,老大夫难得上一回山,诊治完了就回了附近镇上的医馆,就算想要说什么也没有和书院学生接触的机会。前面三个人谁都不是乱嚼舌根的小厮是因为事关自家主子,山长为了书院的名誉,而方暇纯粹是知道整件事的前后真相,不想将一个算是受害者的无辜人士牵扯在内。
这事儿传的这么快,根本原因还在当事人自己身上。
洪元宝伤的是手、不是脚,书院又不是官府大牢,也没有将人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让出去的理。洪元宝虽然心智不全,但却是一个活泼的性格,早先几天因为伤口的缘故,还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但等身体稍稍好转,他就坐不住了、想要往外跑。
小厮早就知道书院里先前的事了,明白洪元宝这会儿出去讨不了好,他自然是要拦,但是到底洪元宝是主子,后者硬要往外跑、他也拦不住。
于是就出现了这天方暇看见的这一幕。
一群学生围城一圈,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那笑容里绝没有什么善意的意味,刺耳的嘲意只要稍稍分辨一下就能听出来。
方暇一开始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当是这群学生又找了什么乐子,只不过他经过的时候,正巧有个学生回头,看见他以后,满脸掩不住的慌张。
这明显“有内情”的状况,方暇要是在看不出来就真的瞎了。
他皱着眉上前。
那学生也是真的慌,见方暇过来,连忙往侧边一退、让开路来。
方暇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插了这个空子递补上去,又抬手拍了拍身前面那人的肩膀。
那人正抻着脖子往人群里看了,被这么一拍,登时满脸不耐的回头,“干嘛啊”
等看清了是方暇以后,那个“啊”字的尾音要咽不咽,发出了一声像是鸭子叫的“嘎”。
方暇这会儿可没什么打趣的心思,只抬手比了比,示意他让开路来。这次的学生倒是想要开口解释,不过方暇在他说话之前,就已经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自己看。
那人最后也只能悻悻闭了嘴,垂头丧气地往人群外走。出去的时候推搡到了人,被暴躁地回了一句“挤什么挤”,结果这暴躁哥一偏头也看见了进来的方暇,愣了半天的神儿,最后哑火着跟难兄难弟一块儿出了人群。
这一个接一个的让位持续了几个来回后,方暇顺利地挤进了这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也终于看清最里面的情形。
是洪元宝。
地上铺了一块纸,洪元宝正蹲在那里写字,白纸上遍布墨迹,中间扭扭歪歪地写了一个四不像到连方暇都认不出来的字。
不只是纸上,洪元宝身上脸上也蹭得全都是墨。
他今天又穿了件浅色的衣衫,漆黑的墨迹在上面格外明显,整个人都狼狈得不得了。
可偏偏他不知道旁人到底为什么笑,人家笑起来,他也只跟着笑。
衬着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墨迹,整个人越发滑稽了。
方暇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血压都飙了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重重地咳了一声。
另一边围观人群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刺耳的哄笑声瞬间就变得稀稀落落,最后只剩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洪元宝单薄的“哈哈”声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回荡。
方暇淡淡的环视一圈,“你们都很闲”
这些在围观的学生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被这么一问之后,一个个纷纷小鹌鹑似的低下了。
等到那一个个围观的学生领了抄书的处罚几个出主意撺掇着的罪魁祸首加倍离开以后,方暇才将视线转向洪元宝。
洪元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他不敢像平常一样一看见方暇就跑过来,连叫人都没敢叫,只不安地站在原地绞着袖子,手上的墨把那原本还算干净的袖口蹭得乌黑一片。
方暇见这状况,越发地想叹气了。
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这情况简直跟当年的小商钦是两个极端了。
于后者,黎朝皇宫中当年欺侮过他的人,除了一个投诚够快的福寿,其他人早早就遇到了各种“意外”。一次两次的还能说是巧,次次如此,方暇又不傻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黎朝皇宫那个鬼地方,不狠一点根本活不下去。
方暇回忆了一下过往,深深觉得自己这颗心历经世事、早就是老父亲一样的沧桑了。
不过思绪转回现在,他还是叹了口气、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在洪元宝脸上的墨,后者乖乖低头任他动作,但方暇很快就发现这根本是白费功夫,大半印子都干了、不沾水根本擦不掉,方暇也不费那个劲了,转而问“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