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君第一反应是警惕。什么弟弟哪儿来的小妖精想凭肚子上位等等,额娘肚子里有弟弟,哦,那没事了。
小丫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劫后余生的笑容“这是好事儿啊”她想了想昨天她额娘那平坦的小腹,丝毫看不出怀孕的影子,可见月份还浅,这中间十月怀胎好大的折磨,若是最后呱呱落地是个妹妹,岂不是一切回到以她额娘如今的岁数,能生育的日子过一年少一年。
于是景君格格戳了戳自己的小酒窝。“景君希望额娘肚子里是个弟弟。”她大声说,同时信誓旦旦地朝她阿玛表示,“景君会做个好姐姐,点心都给弟弟。还有玩具,模型船,都给弟弟。”
她满心以为自己表现得乖巧,是个让人安心的,却不料八贝勒收起笑容,肃了脸。“你的东西是你的东西,为什么要都给弟弟呢难道点心、玩具,将来弟弟会没有他的那份吗”
景君被问住了,她小脑瓜嗡嗡的,一时间有许多“道理”想讲。比如弟弟是嫡长子,将来是她的依靠,自然该用好的;再比如她这些年太受宠了,许多东西都是嫡子的待遇,这是父母没有儿子的前提下的无奈之举,等到有了真的,她自然该将超规格的、不该由女孩儿拥有的东西让给弟弟。
她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在撞见了阿玛的眼睛的时候感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为什么呢”小丫头喃喃地道。她眼前再度显现上辈子嫡兄的模样,永远穿着最精致的绸缎,用着最上一等的香料,他谈吐文雅,风度翩翩,任谁见了,都有夸一句“君子如玉”,而在这背后,是她们几个庶出姐妹在小罩房里拥挤而灰暗的十五年。“如果不是文哥儿去得早,我何必将谋划算到那几个贱皮子身上去”嫡母歇斯底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那是跨越两辈子的梦魇,会轻易被墙角的霉斑、蜿蜒的水痕,或者被子磨损的线头所勾起。
是因为我这辈子是嫡出吗
不,不是的。即便她是个庶出的孩子,当家里要填新丁的时候,阿玛应该也会亲自来到她的屋里,告诉她,她对弟弟妹妹的牺牲是有底线的,或者说,一家子兄弟姐妹,本就不该谁去为谁牺牲。因为,阿玛就是这样子的人。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下泪来,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小鼻子一吸一吸,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八爷被她这样的反应弄了个措手不及。“哎呀,怎么哭了呀”八贝勒原本是蹲着与女儿平视的,现在正好顺手托起她的小屁股站起来,轻松得像在拎一只小猫。景君就伏在八贝勒一侧的肩头,偷偷将眼泪鼻涕蹭在八爷的衣服上。
“你这孩子啊。”八贝勒托着她,絮絮念道,“咱们要先做一个好的人,再做一个好姐姐。你觉得守不住自己的东西,什么都让给其他人,这样软弱的人,是一个好的人吗”
“不是。”
“嗳,这就对了。都说长姐如母,你看你额娘是怎么对待你的。你想要什么东西,都毫无保留地给你吗”
“不是。额额娘是讲规矩的,不会溺爱我。”
“那长姐如母,你该怎么对待弟弟呢”
“我应该像额娘一样,他做得不对的时候批评他,教他,让他知道自个儿不对。也不能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八贝勒抱着孩子的身影渐渐踏入光线中,慢慢地在院子里转圈。
“阿玛就知道景君是个灵光的。
“孩子,你是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后面有多少弟弟妹妹,你都是家中的长姐。
“咱们家不是那等偏心到咯吱窝中去的人家,然而阿玛心里是偏疼你一些的,盖因你身上的担子会比弟弟妹妹更重一些。
“你和眼下这个弟弟如何相处,便是开了八贝勒府兄弟姐妹之间的风气的先河。你们相互怨怼,后来的孩子,乃至下一辈的孩子,也难以和睦。你们过分迁就,后来的孩子,乃至下一辈的孩子也免不了被溺爱。
“咱们家这支从宫里迁出来,一切规矩都在草创。对于百年后的人来说,咱们就是祖训,咱们就是家风。
“如此重任先压在你身上,而你尚且懵懂,为父心里怎么能不多偏袒你两分呢”
景君此时已经慢慢止了哭泣,她想反驳说自己多活了一辈子,并不是懵懂的孩童。但转念一想,上辈子竟像是白活了一般,不光没有留给她什么值得称道的精神财富,反而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她抽了抽鼻子“女儿才智平平,若是阿父不嫌弃,愿效微末之力。”这句话她是用汉语说的,且不称“阿玛”而称“阿父”。她曾经无数次想拉着那个男人的衣摆喊“阿父”,诉说自己和姨娘的委屈,然而终究没敢踏出这一步。如今,她不想了。她有了疼爱她的父亲,无论是喊“阿玛”还是“阿父”亦或是“爹爹”,都会包容地摸摸她的脑袋的父亲。
她用这句话与过去割席,从此再无妄念。而那些沉重的的过往,就像古墓中经历了漫长时光的织物,一划就风化成了轻巧的尘埃。
眼看着女儿收了眼泪,八贝勒长出一口气。唉,哄小闺女也太为难他这个大老爷们了,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