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进来难,他们赵家虽然已经是赵郡一霸了,但是也不能脱离江南豪族这个整体的大圈子。
而圈子就有圈子的规矩,像他们这些做统治阶级的世族豪族什么的,规矩就是名声,面子。
谁要是丢脸了,丢大脸了,那么谁就会被这个圈子无声息地踢出去。
像主动求官趋奉逢迎这样的事,就就有点丢脸,不过也不是不可原谅。
但曾经为了求官趋奉逢迎,付出大量代价却什么都没得到,就属于特别丢脸的事了,最好挽一挽尊,洗清一下名声。
要是不仅不洗名声,还继续趋奉逢迎,还只得了个小官,那就是臭不要脸,拉低整个圈子的下限了,这种人绝对会受到整个圈子的抵制。
绝对的力量可以打破圈规,但是显然,去建康做一名小官不算。
所以为了赵家好,赵环只能做清高状,整日闷在家里,不参与外面那些俗事。
越是不能越是想,在外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赵环在家里搜集了无数建康朝臣们每日谈论的政事,一个人就写了几十册批注和想法,他还自己想办法统计出了江南近几十年的人口数目和耕地数目变化,并写了一份文章来解释为什么人口和土地都变少了。
他的解释就是因为天下的人不像以前的人那样尊礼法、讲规矩了。
作为一个接受最正统儒家教育的人,赵环的最高政治理想,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每个人都在自己应该待的位置上好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比如一个世家子弟,就不应该每天想着去哪里弄几壶酒喝,搞几个美姬看,而应该从小学习经典,思考国家大事,替君王管理这个国家。
而一个农民,他也应该一辈子把双脚钉死在那一亩三分地上,但凡哪一天他干活嫌累了,眼睛望着天上了不肯脚踏实地了,就应该即刻被抓起来,“杖责三十”这是赵环认为应该给的惩罚。
他是正统的汉人治世思想,讲究外儒内法,且倾慕商鞅、韩非、李斯,渴望用礼义仁德来教化人民做“善民”,用严刑酷法来恐吓人民不要当不老实的“恶民”。
当赵礼在父亲书房里无意中翻到这些他自己写的书的时候,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怪物了。
但是他也因此懂得了自己的父亲有一颗多么渴望能忠君报国,一畅自己政治理想的心。
可惜为了家族,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再走出赵家的门了。
所以当外人笑话他父亲是赵家娇娇儿的时候,赵礼总在心里轻蔑地想,这些人不会懂得他的父亲为赵家付出了什么的,就凭他父亲为赵家舍弃自己的政治理想这一点,他父亲就值得赵家全家人所有的宠爱和呵护
赵环在家里蹉跎了岁月,一年又一年,眼见着南帝死了,眼见着慜帝也失踪了,眼见着弱帝都上位了,可是他父亲始终未能找到那个出来的机会,他可能终生都不会把他书房里的东西拿出去给世人看了。
赵礼常常跪在父亲面前大哭,他哭的不是自己,而是替父亲委屈,为一个男人,一个有着政治理想的士人,明明一身才华却不能出去一展所长而委屈。
而终于在孔景阳发檄文征讨霍思城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赵环立刻扬笔挥洒几千字,全部都命中霍思城每一个弱点。
但是他在家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文章交给他来发。
“你父亲老了。而你,礼儿,你就和当年站在长江岸边的我一样,还有大好的年华。”
虽然不能露于人前,但是在幕后操控一切好像也不错。
赵礼看着父亲脸上的荣光日渐清晰起来,沉闷一扫而光,他似乎是将王若彩和霍思城母女当成了施展自己政治理想的一个对象,而他施展的方式,就是通过打倒她们。
王若彩霍思城母女代表了这个时代最多的不守规矩。
她们作为女子而越过丈夫、父亲触碰权力,掌管大军,抛头露面,让妻子不像妻子,女儿不像女儿,是第一件大逆不道。
她们作为士族却教普通百姓和商人识字,让士族不像士族,百姓不像百姓,商人不像商人,是第二件大逆不道。
而她们更改字的写法,创造简体字,更是对天下士族的挑战,她们在动摇整个汉人统治秩序里士农工商的基本组成。
这是大逆不道中的大逆不道。
赵环对这母女二人的恨是不带任何家族私利的恨,是纯粹的恨。
他所有贬斥责骂那母女二人的话都是真心实意所写,他甚至认为孔景阳讨伐她们的檄文每一个字都是对的,拿到檄文的时候在书房高声念诵,拍桌子叫好。
但是一转眼,赵环的酣畅再次被打落,霍思城用北伐成功完美化解了他们的道德指责,紧跟着,王业出来接管了他们为了制造道德高地种出来的桃子,倾注无数期盼的热血再次被打入深渊,赵环脑子里那根脆弱的弦瞬间绷断了。
好在他还知道他姓赵,除了最开始一个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以外,现在他已经能在听到百家学宫招生、妇好学院授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