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绣的咳嗽愈发严重。
宫中随军而来的太医们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镇北王,无论是因为她权倾朝野的身份,还是临行前皇帝的单独嘱托,若是这位镇北王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们都不必想告老还乡的事情。
统统要把命留在这重山边塞之城。
在得知苏明绣有咳疾时,他们都提心吊胆,甚至连防传染的面巾都顾不上,匆匆就要提着药箱过去,但等诊治之后,发现苏明绣并未被感染鼠疫,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更加绝望。
就算不是鼠疫,这肺痨,也是必死的。
倒是苏明绣好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得知结果之后,沉默地对他们挥了挥手,等太医起身远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本王欲前往隔绝区同病患同住。”
“此病无药可医,若是宫中有问询消息传来,只将本王病症写作疫病,此事不可外传,如有外露,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她仍是往常那副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语调,好像连自己的生死都一同算计,但听见她的话的太医们却不敢等闲视之,镇北王也就从灭突厥之后才不怎么握屠刀,却不代表她性子变得温吞。
如今萧周的臣子,无人不知她当年是如何杀进皇宫,将萧周的上一任皇帝抽筋剥皮点成天灯的事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惧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镇北王,更胜于当朝天子,哪怕天子积威日重。
于是太医们三缄其口,只是将镇北王单独住的这间屋子布置得更严实些,日日让仆役用烧杀过的滚水扫地擦窗,又做了好几重布帘与外边隔绝,每日端进来的药汤更多的都是减轻苏明绣身体痛苦的安慰药,增加她的睡眠时间,免得她精气被疾病所耗。
虽然苏明绣的病症并未因此减轻,但是自从得知她住进这重病区,那些惶惶不安的病患和家人们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由此更加虔诚地祷告、谨慎地遵守医嘱,配合朝廷中人的行事,不再像之前那般闹得厉害。
他们看到了战胜鼠疫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
苏明绣一天比一天更瘦。
但她听见手下汇报的关于朝中消息,譬如某地郡守如何私吞的皇粮,而此事上达中央后,皇帝又是如何点兵让合适的臣子协理此事,最终将事情圆满解决又比如那临阳侯被她清理后,底下的势力在其他地方掀起动乱,举起反旗,又是怎么被皇帝遣将平乱的。
桩桩件件,小皇帝处理政务的手段逐渐成熟,不知胜过前朝昏君多少,甚至有萧周初代帝王的风范。
看完这些消息,苏明绣总会将那些字条都用烛火点了,而后望着灰蒙蒙的、被重重布帘遮挡的窗棂,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中传出的消息在慢慢变少。
这代表皇帝的爪牙在不断延伸,她的枝叶变得更加繁茂,眼睛耳朵都越发灵敏萧周的权利,总算实现了从摄政王到皇帝的和平过渡。
这是满朝上下和人民百姓都喜闻乐见的。
最后一张纸条传出的消息,是小皇帝秘密会见了许多将领,之后就再没有字条递进她的屋子。
这天,苏明绣坐在很厚的皮毛铺过的椅子上,模糊睡了个午觉,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便顺口问了一句
“外头是不是入秋了我感觉天又冷了些咳咳咳”
她声带变得有些喑哑,不知是不是最近咳嗽变多的缘故,说话也有些费劲,但进来的也不知是哪个胆小的侍女,不敢接她的话茬,沉默地将薄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苏明绣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便懒得睁眼,只是这进来的人有些毛手毛脚,一条毯子盖了半天都没整理好,不是左边掉下去,就是右边扯不上来,苏明绣忍了会儿,卡着系统要警告她人设ooc的时候,正想发作,搭在椅子扶手上、露出来的手腕刚动,就察觉到一滴略热的液体掉在上面。
与此同时,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味。
是牡丹香。
苏明绣倏然睁开眼睛,看见半蹲在自己椅旁,连披风都未来得及解下的人,有白色的帛巾沿着她的面颊、鼻梁横亘而过,却挡不住那双清澈如鹿的双眸,还有里面正在不断溢出的泪水。
她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接,但等泪滴落到了掌心,才反应过来
萧觅云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
“别哭。”她蜷了下指尖,声音很轻,开口就散,便显得温柔。
来的一路上只顾着生气、来到这里才发现苏明绣瘦的形销骨立,小皇帝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跟苏明绣冷战的事情,她只是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恐惧失去眼前这个人。
还有委屈,为什么苏明绣变成了这幅模样,却不愿意告诉她呢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某一天得到镇北王病逝的消息,小皇帝就觉得四肢发冷,心脏颤抖。
“太医呢”
蹲在她手边的人唇角开开合合半晌,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也就是这句话出口,才像找回了